第一百零九章 意欲禅位

今日进宫的盛玄脚步似乎有些沉重，在去御书房见成帝之前，他特意拐到晨曦宫。

轻轻推门而入，晨曦宫一切如旧，母后最爱的凤尾花梳妆台静立墙角，台面上的首饰盒一尘不染，盛玄顺手拉开，是母后最爱的红色赤焰宝石耳环。

母后，玄儿终究要成为您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个人了。

盛玄心里默念道，还是将这对赤焰宝石的耳环从首饰盒中拿了出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盛玄总算离开了晨曦宫，迎面碰上了杜德海带着几个低着头疾步的小太监，见到盛玄，杜德海的老脸就笑成一朵花般，语气柔和的埋怨道：“殿下，您这是去哪了，让老奴一顿好找。”

“父皇等急了吧？”

“唉，陛下倒不是急这个，估摸着是在担心您临时改变主意。”杜德海笑意不减，语气谨慎的说道。

“本太子知道了，谢谢杜公公的好意。”

“太子言重了。”

“走吧。”

盛玄却笑不出来，沿着宫墙，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见到盛玄，成帝立马屏退了所有人。

那日中毒，莫神医虽已替成帝解毒，但毒素并未全部清理出体外，此后一个月，不但不能与嫔妃行房，还需再服莫神医特配之药调理，方可痊愈。

此事，除盛玄知晓内情以外，就只剩芮妃与杜德海俩人。也正因如此，这过去的半个月，成帝除了留宿玉蕊宫，就是在自己寝宫。

盛玄瞧着成帝的脸色，单单这么看着，实未察觉到成帝有任何异样，思索再三后，才道：“父皇，您若是想让皇儿迎娶一个太子妃以固国本，皇儿迎娶就是，您何必要提禅位之事？”

成帝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近几日，盛玄虽日日入宫商定如何迎娶太子妃一事，但他早已察觉，盛玄的目的不在此，而是希望劝服自己放弃禅位的念头，不愿登基是实。

成帝背靠在特制的软椅上，气若游丝道：“你是太子，登基是迟早的事，为何如此抗拒？”

“并非抗拒，只是父皇春秋鼎盛，实在不宜如此过急。”

成帝摇摇头，黯然道：“朕的身子，朕知道。玄儿，经历此番劫难后，朕看清了一个人，也看透了一件事。”

盛玄略微一思索，嘴角微扬，揣测道：“芮妃娘娘聪明睿智，又毫无偏私，能够以大局为重，父皇能有此良妃，确是一大幸事。”

此话正中成帝下怀，他面色舒展，眉眼顿时开阔许多，一边用手拍着桌子，一边点着头道：“以前，朕顾忌她有一个四皇子，所以终是不能全信于她。此番事后，证明是朕多心了。但这也不足以让朕下定决心。玄儿，一个人一辈子可能会喜欢很多人，但真正能抛开所有利益得失，无所顾忌去爱的人，能有一个，已是奢求。父皇有幸，得你母后，所以朕才不计得失、不论对错，只认定你为太子，只想让你继承大统，这是无法改变的。”

“父皇对母后，真是用情至深。”

“所以朕不能对她的亲哥哥动手，但眼下事态越来越不受控制，父皇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许是连日来用心过甚，成帝此刻已有些许疲倦，声音越发轻柔。

盛玄有点心痛，赶紧走过去，蹲在成帝身侧，仰望着他已略显老态的脸，于心不忍道：“这就是您看透的事？”

成帝闭着眼，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良久，又缓缓睁开厚重的眼皮，再三叮嘱道：“玄儿，你记住，崔家的女儿可以给予无尽的荣宠，但绝不能为后，更不能有子嗣，只有如此，你才有喘息的机会。”

“父皇为玄儿做了这么多，玄儿……”

“你我父子，何必如此生分？玄儿，你记住，君王更迭是朝廷最不稳定之时，若能迎娶周国的这位嫡公主，她就会成为你最坚固的后盾。”

成帝的话，如一把利剑在盛玄的心里剜了一个大口子，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痛苦，凄然道：“真想不到，有朝一日，皇儿竟要靠一个女子来保命。”

成帝见盛玄还是不懂其意，摇摇头，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语中的道：“经过这么些年，你的羽翼早就丰满了，何须要一个女子来保命。只不过，你也不是尽善尽美，军权之上你有苏青杨，宫中势力你有易铭，但在朝堂之上，却缺少一个替你说话的人，所以，这个公主不是保命，而是为你锦上添花的。”

“玄儿感谢父皇的一番苦心，只是，玄儿更羡慕父皇与母后深情不悔，所以，也想如父皇般，没有算计，没有利用，能娶一心爱女子为后。”

“唉，情这个字，你既已动了，父皇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想最后忠告你一句：身为帝王，爱一个女子最好的方式就是适可而止。你的母后就是最好的例子，是父皇没有收敛自己的感情，才让她遭人暗害。”成帝的话痛心疾首，字字锥心。

盛玄闻言，勾下头，心海翻腾。

成帝的话，他如何不懂，只是此刻，他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焮赩，害怕她知道后会介意，更害怕她知道后毫不介意，如此反复，反倒让自己举棋不定。若能再回到当初，他情愿他就是那个魅惑众生的八皇子，而她则是唯一的八皇妃，俩人日日厮守，最终生儿育女的闲淡生活着。那才是他心中最想抵达的彼岸，可惜，一切只能忆中回首。

但是，眼前的成帝苍老、伤感，盛玄更不愿伤他的心，只好轻轻掩饰自己的情绪，抬起头，笑意盈满眼角，面若桃花的承诺道：“父皇请放心，孰轻孰重，皇儿明白。”

盛玄的妥协，成帝看在眼里。毕竟，他是尝过痛失挚爱之苦的人，一眼就能看清盛玄内心的煎熬，只是人生的选择往往不由己，即算是生在帝王家，也不能幸免。

他将自己略微干瘪的手，轻拍在盛玄的头上，只道：“既然你不反对，那十日后，迎娶周国嫡公主。”

“是。”

这一声是，说得云淡风轻，却用尽了盛玄的全身力气。

定了成帝的心后，盛玄就退出了御书房，在门口却遇到了一直静候的芮妃。盛玄走上前，凝视着这个瘦弱苍白的女子，一路走来，她的手腕，她的算计，终还是帮到了自己，不带任何目的，仅仅只是好奇的问道：“芮妃娘娘，真的愿意就此放手？”

芮妃浅眉一笑，朝杜德海望了一眼，杜德海马上挥挥手带走了所有宫女与太监。

“作为一个女人，本宫早就失败了；所以，本宫立誓要做一个成功的母亲。”见奴才们都离开了，芮妃这才放松戒备，眼神坚定的袒露心声。

“二皇姐……”

“琴儿的福气，本宫从未疑心过。”芮妃笑着摇摇头，否决道。

盛玄一怔，眼神犀利，疑惑道：“四皇兄？”

“陛下说太子在朝堂之上缺一个说话的人，本宫也是如此觉得。”

盛玄低沉不语，望着这个极力推存自己儿子的女人，眼神锐变，冷冷道：“四皇兄胆小怕事，所以会对本太子唯命是从；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被忽视，所以会铭记本太子的知遇之恩；最重要的是，他的生母将陪着禅位的太上皇远离前朝后宫，本太子就成了他唯一的依靠。与本太子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本太子不明白，芮妃娘娘如此聪慧的一人，为何要给他选一条世间最凶险的路走？”

芮妃闻言，笑容一扫而光，眼眸灰蒙，避开盛玄犀利的眼光，低头浅浅说道：“身为母亲，本宫当然不想让戟儿走这条路。但本宫已经得罪了丞相，一旦本宫成为太妃，丞相定然不会放过戟儿，到时候，只怕太子定不会为了一个异母兄弟与自己的亲舅舅翻脸。如此一来，还不如放手一搏，反而有一线生机。”

盛玄听罢，暗自佩服：这个女人果然心思缜密，谋略过人，还好她与我不是敌人，否则，还真是要多费一番功夫了。

“既然芮妃娘娘如此信任本太子，那本太子就此承诺，定不会让娘娘成为一个失败的母亲。”

芮妃听此，抬起头，眼神雾霾驱散，眼明心亮道：“本宫多谢太子成全。”

“芮妃娘娘不必言谢，若真要谢，就请照顾好父皇。”

“他日，陛下是太上皇，本宫是太妃，太上皇在，太妃才有价值，所以太子尽可放心。”芮妃真是聪明，她久处宫中，自然明白感情是多么的不可靠。若她说真心爱成帝，所以会照料好他，只怕盛玄会嗤之以鼻。所以，她直接阐明成帝存在对自己的好处，如此虽赤裸裸，但最可信。

果然，盛玄不再长谈，而是拱拱手，行过礼后，脸色无常的告退了。

盛玄的脚步声刚响起，成帝苍老的声音就从门缝里传来：“进来吧。”

芮妃仓促的拭了拭眼角的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这才笑盈盈的回应道：“是。”

说完，就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步履轻盈的径直走到成帝身边。成帝抬头望着芮妃，见她眼睛微微泛红，心中明了，不再多问，而是温情的拉起芮妃的素手。

成帝这番小举动，让芮妃心头一暖，泪花滴落，喃喃道：“陛下，臣妾失仪了。”

成帝笑着摇摇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安慰道：“爱妃，多虑了。”

芮妃闻言，赶紧俯下身解释道：“陛下，臣妾不是哭自己，而是……”

“朕明白。”成帝打断芮妃的话，继续温和的笑道：“爱妃担忧戟儿的未来，朕又何尝不担忧玄儿，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亲手将他们推到风口浪尖，所以朕能体会爱妃的心酸。”

“陛下。”芮妃难得听到成帝这番推心置腹的暖心话，心中既有酸楚，又觉得暖心，五感交集，竟哭得更凶了，伏在成帝膝上，任泪水弄花了自己精致的妆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