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劫后余生

真如苏青杨所言，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早，风萧萧残，雨霏霏寒，万物皆提前有了凋零之象。

于这万般繁华之都城，或许还不是特别明显，但远隔都城数千里外的一个偏远小山村，就可见其利。

这小山村还真是小，左右不过二十来栋民房，一户一栋，人丁兴旺的是村守伍大叔家，老老小小共五口人。比起来，住在村尾的千婆婆就可怜得多，本也是一大家子人，不曾想，丈夫儿子儿女相续病逝，仅留这婆子孤苦一人。

也正因如此，村里人对千婆婆都格外宽容，也格外关照。

受大伙之托，作为村守的伍大叔只得愁眉不展的来到了千婆婆家。

“千婆婆，在吗？”隔着薄薄的门板，伍大叔提高音贝问道。

很快，就听到屋内有人走动，门板悄然被打开，一个一身蓝灰粗布，面部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女子走了出来。

伍大叔瞧着，讪讪一笑：“怎么是姑娘你来开门，千婆婆呢？”

“千婆婆打鱼去了，伍大叔要不要进屋来等？”女子恭顺的答道。

“不必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伍大叔想了想，笑着回道。转身刚打算离去，却又忽然折返回来。

那女子正打算关门，见此，赶紧问道：“伍大叔，可是还有事要吩咐？”

“无事。吖，你妹妹还未苏醒？”

“多谢伍大叔关怀，只是妹妹体弱，还未曾醒。”

“如此，还真是遗憾，那你好生照看着。”说罢，伍大叔脸上忧愁更甚，闷闷不乐的就此离去。

女子这次倒没有急着关门，而是手扶门楣，望着那个不到五十，身材适中的男子的背影，仅露在外的眼眸里满是寒意。

伍大叔心里有事，烦心不已，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到村外溪边去找千婆婆。

这千婆婆虽被称为婆婆，年龄却比伍大叔少了十岁，面容较好，体态纤瘦，年轻时必是个美人。

想着屋里两个姑娘身子太弱，近几日，千婆婆日日独自来这溪边捕鱼炖汤。

今日手气不错，已捕了两只，个头还不小。

“千婆婆。”伍大叔隔老远高喊道。

千婆婆回头一看，瞧得真切，赶紧趟水回到了溪边岸地。

“伍大叔，你怎么来了？”

“这天气越来越冷，你怎还下溪捕鱼？”伍大叔望着眼前这弱妇人，怜惜道。

千婆婆眉眼全开，喜滋滋的乐呵道：“今日运气真好，你瞧，捉了两只甲鱼，我家的姑娘们可以好生补补了。”

伍大叔摇摇头。

千婆婆见此，脸色大变，惊叫道：“莫不是我家姑娘……”

“她们好生在你家呆着呢。”伍大叔瞧着千婆婆大惊失色的模样，赶紧劝慰道。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千婆婆转忧为喜。

“千婆婆，你也别太心宽。”伍大叔叹了一口气又道：“你也知道，咱们这二十来户人都是躲灾躲到这来的。层山围绕，咱们过的就是不问世事的日子。千婆婆，大伙都说过，你这辈子村里人养，根本不必担忧百年之后的事。所以，那两个捡来的姑娘，大伙都建议让她们赶快离开。特别是那位姑娘，好生的一张脸上全是利剑划开的口子，不但惊悚吓人，还可说明她们非寻常人。再留，只怕会留出祸来。”

话音刚落，千婆婆的脸上已全是泪，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

“伍大叔的话在理，我与妹妹确实不应在此久留，婆婆勿要再挽留。”

俩人正说之际，那蓝灰粗布女子跟了过来，言辞决绝道。

“你，你怎出来了？”千婆婆一见，惊呼道。

蓝灰粗布女子眼角微弯，似是在笑，走近后又道：“近来气温骤降，婆婆您一人下溪捕鱼，我实在是不放心。”

“今儿运气好，你瞧瞧。”千婆婆抹掉眼泪，指了指地上的鱼篓说道。

蓝灰粗布女子将鱼篓提起，挽着千婆婆，面向伍大叔道：“伍大叔，您放心，明日我就带我妹妹离开此地。”

“这如何使得，你脸上有伤，身子也未全好，她又人事不省，你们如何上路？”千婆婆一听，急眼道。

蓝灰粗布女子别过头，不说话。

千婆婆甩开蓝灰粗布女子的手，一把上前，恳求道：“伍大叔，至少等那姑娘醒了，再让她们走吧。”

伍大叔瞧着，很是为难，刚刚他也去瞧过，那女子确未下床，只是她们进村已有八九日，若她们真是被仇家追杀，这一路追来，只怕入村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再留，必是祸呀。

蓝灰粗布女子已经提好鱼篓，上前拽过千婆婆的手，劝慰道：“婆婆，伍大叔也是没有办法，您别再为难他了。我们先回去把这俩家伙炖了吧？”

“可是……”

“婆婆，走吧。”蓝灰粗布女子不待千婆婆再说，执意拽着她离去。千婆婆不死心，本想挣脱，再次去求一求，却见伍大叔目光躲闪，知是难以改变其心意，只好作罢，与那蓝灰粗布女子就此离去。

回到家中，千婆婆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望着昏迷不醒的另一女子，道：“她这样，你如何带她走？”

蓝衣粗布女子瞧了一眼，就走出内屋，来到外屋，望着屋外被风吹得变形的树枝，轻轻道：“我自有办法让她醒来。”

“你有办法为何不早说？”千婆婆也跟了出来，巴巴道。

“婆婆，今日是当今太子大婚之日，陛下喜悦，不但赋税减半，明日还将派官衙前来送喜，彰显恩德。与这萧肃相比，还真是显得温情无限呀。”那女子不喜不悲，不嗔不痴道。

千婆婆听着越发觉得奇怪，站到蓝衣粗布女子身边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莫非，你是……？”

“怎么可能？像我这般轻贱之人，怎敢沾染皇家之名？”话虽有自轻自贱之意，但女子眼睛里透着杀气，语气格外冰冷。千婆婆自是察觉不到这其中之异，仍是不解道：“姑娘？”

“是刚刚村守伍大叔说的。”

“哦，原来如此。”

“婆婆，能否麻烦您去炖汤？”女子眼波流转，换上了一贯的平淡如水，央求道。

“这个自然。”千婆婆露齿一笑，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又道：“你身子骨弱，别在风口久站，赶紧进屋。”

“好。”女子随手就将门板带上，拴好后。见千婆婆去了后厨，这才折回里屋，坐在床头，望着躺在床上，同是黑纱遮面，身着深紫粗布衣衫的女子，良久才道：“若不是为了救我，你又怎会遭此不幸？”

说罢，伸手在她黑纱遮面的脸上轻轻抚着，又道：“傻丫头，你不该用身体护着我跌落而下。苏馨，傻丫头呀，你如今手脚骨头尽碎，还如何做侠女？”

说罢，女子隔着纱巾的脸上泪流不止。

原来，躺在床上失去知觉的女子正是苏馨，而这名心痛到泣不成声的女子当然就是焮赩。

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外的千婆婆听着真切，不禁也是一顿落泪，抽噎不止。焮赩似是听到了，赶紧擦干泪，起身出来，与外屋的千婆婆撞了个正着。

俩人略是一惊，倒是千婆婆反应快，直道：“婆婆从未也从不想问，因为只要活着，就是万幸。所以，不管你们得罪了何人，遭此横祸，婆婆都希望你们养好伤再离开。”

焮赩听着，眼睛里满是凄凉，凉凉道：“婆婆放心，我与妹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也未得罪过何人。只不过是我遇人不淑，爱上了一个富贵公子。公子喜新厌旧，贪慕权贵之女，故对我下此毒手。婆婆，您的大恩大德，赩儿永世不忘。”

说完，焮赩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千婆婆急得双手一把钳住焮赩双臂，努力着要将她扶起来。

焮赩固执的挣脱一番后，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道：“婆婆，请听赩儿说完。”

“要说，起来再说。”

“婆婆。”焮赩一把握住千婆婆的手，仰着头，双眼含泪道：“婆婆，我知道您还未与村中任何人说起，是在何处救了我与妹妹。若可以，请婆婆永远不要说出来，只说我姐们俩是在林中遇到猛兽袭击跌落山崖的。可否？”

“如此小事，婆婆记住了。你快起来吧。”千婆婆又扶住焮赩，这次焮赩没有再挣脱，缓缓而起。

“来，你坐。”千婆婆将焮赩扶到矮凳上，笑笑又道：“我去添把火，你好生坐着。”

说完，转身又去了后厨。

焮赩眉眼一斜，瞟了一眼内屋，果见床上的衣角动了几下。心下一横，从桌上的水壶里倒出一杯，摆在自己对面。

不消一会儿，千婆婆又回来了。焮赩抬眼，感激的望着，幽幽道：“婆婆，您请坐。”

千婆婆不解，在对面坐下。

“婆婆，我和妹妹可能要提前离开了。”

“又怎么啦？”

“婆婆勿慌，我和妹妹早一日离开，晚一日离开，又有何区别？”焮赩站起来，走到千婆婆身边，端起那杯茶，递送给千婆婆再道：“您为我和妹妹劳累了一天，还未好好歇息一下，赩儿真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

千婆婆不疑有他，接过茶，一口饮尽，无不伤感道：“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其实我救你们，留你们也是有自个的私心。”

千婆婆转身，握住焮赩纤细的手，哽咽道：“村子虽小，但也有二十来户人家，却只有我千家仅留一人，心中总是忧感凄凉。若能留下你姐妹二人，这日子才像是日子。”

女子不说话，她望着千婆婆，眼睛里的温度越来越低，神情越来越冷漠，直至一切归于冰点，千婆婆的头终于慢慢伏下，最后趴着不再动弹。

内屋却在此时传来一阵声响，蓝衣粗布女子听到，快步走入内屋，只见苏馨正在床上挣扎，奈何手段脚断，自是怎么都起不来。

见到焮赩进来，眼睛里满是惊恐，轻轻道：“小姐……”

“别乱动。”焮赩走过去，安抚道：“我已经安排了，今夜会有人来接我们。”

听到“有人来接我们”六个字，苏馨已然明了自己的境况有多糟糕，再无后话，冷静了很多，只道：“她怎么啦？”

“无大碍，明日自会醒。”焮赩冷冷道。“只不过，会忘了救我们之事。”

“她不是已经答应小姐，不会与任何人说起吗？”

焮赩听罢，握住苏馨的手，眼里的冷酷被痛惜取而代之，喃喃道：“你我今日之祸，皆是因对人无防备所致，难道眼下，还要冒着未知的风险再错一次？苏馨，我如此这般，只不过是以防万一。”

苏馨闻言，反而悲伤起来，她反手扣住小姐，带着哭腔，深情道。“小姐，苏馨不觉得苦。苏馨只怕你被仇恨蒙蔽双眼，苦了自己还不知。”

“傻丫头。”焮赩轻轻安慰道：“我知道如何让自己过得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