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唤坊
遂州城,六横六纵十二条街道将城市切成三十六块区域,大小街道星罗密布,宛如这张棋盘上的蛛网,州府居中,其余高堂庙宇、楼阁亭台、勾栏坊市俱都按照营造法式建造,规规整整各据其所,白日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待到夜间,喧嚣的城池归于静寂、堙没于黑暗。
乌鸦巷坐落在遂州城的西面,巷子的尽头有一间刺青坊,坊名魂唤,铺面不大,两进的院子,前面的小院当做店面,后面的院子住下师傅和徒弟两人。师傅苏鸣镝,镂青雕身的手艺不错,针法细腻,纹图颇具神韵,尤其是针下的猛兽飞禽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战场上颇有震慑敌军、提升士气之妙用,在军队甚是受到青睐,十几年前生意很是红火,现如今,皇帝统一了疆域,四海升平,这纹身的生意也就渐渐淡了,好在师傅声誉不错,稀稀落落也有客人找上门来,加上以前的进项,这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倒是师傅年岁大了,这刺青的生意便放手由徒弟接了过去。徒儿薛针年方十五,却是苏鸣镝十二年前为遂州城的一个校尉纹身后,恰好那校尉囊中羞涩无钱付账,苏鸣镝便拜托他为自己找个徒弟算作工钱,苏鸣镝当时只是顺口一说,时值战乱,皇朝正与塞北蛮荒开战,那校尉能否生都还难说得很,没想到那校尉却是个信人,半年后从战场归来,为苏鸣镝带回一个三岁的娃娃,苏鸣镝收徒颇严,往日里送上来的学徒,都未入了眼帘,倒是这三岁的娃娃很有刺青的天赋,那日校尉在屋内与苏鸣镝相叙之时,扔在院内的娃娃,看到院里老槐树上的寒鸦鼓噪,不象寻常孩童,捡块石子甩手砸了过去,而是歪头看了几眼,捡起屋角下的一块木炭,寥寥几笔一只乌鸦便在青石板上展翅欲飞,苏鸣镝看在眼里甚是喜欢,这孩子不仅对丹青绘画很有天赋,而且七窍未闭,天地灵气正可缓缓纳入,当是一个可造之才。神针道也可在这尘世传承下去。世人都知苏鸣镝是一个纹身的师傅,却不知他是个避世修行的入道之人。以前收的几个徒弟,不是没有天赋就是七窍闭合,唯有这个孩子入了自己的法眼,这收徒一事终于有了段落,再问起这弃婴的身世,那校尉也说不上来,只说是大破东岳青州城,屠城三日,只杀得血流成河、尸骸遍地,青州城内人畜均为幸免,只在那送子娘娘庙前听到有婴儿啼哭,想起苏鸣镝所托之事,才在供桌下将这三岁的娃娃保了下来。
这孩子除了襁褓衣领处绣有一个薛字,身上再无其它信物,长的却是白白嫩嫩颇为清秀,想必也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苏鸣镝本也无心打探这弃婴的身世,既然有缘,正好收为己用,便取名薛针,自此便从师承苏鸣镝学习纹身技艺。
转眼间,十二年过去,薛针从牙牙学语的幼儿已经成大成人,他三岁入道,五岁临摹写意以趋大成,八岁工笔直追当世名家,十二岁时便可独自为人刺青。
这一天,日落西山,巷子里漆黑无比,惨淡的月光在院子前龇牙咧嘴的石狮上稀稀落落洒下几点白光。打更的梆子声渐渐远去。
过了丑时,巡夜的金吾卫从乌鸦巷穿过,直到日头升起,乌鸦巷不会再有人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巡视,金吾卫们便是闭着眼也能走过这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道,却都没有发现这时魂唤坊门前原本孤零零的石兽平白无故的凑成了一双。
待到金吾卫走远,魂唤坊门右首前的石兽突然动了一下,伸出了前爪,接着哆嗦不停,有如瓷器裂开的声音,细小,几不可闻,仿佛要将沉积多年的尘埃抖去。慢慢的终于站了起来。
还好打更的没有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不然早就吓死过去。石兽伸出前爪,探到头顶,将一张黑布揭了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露出真容,他小心翼翼的将手中的黑布叠好放回怀中,伸了伸腰,浑身骨骼嘎巴作响,这“易型皮”虽然神奇,但缩骨压筋的滋味着实难受。
剩下那只石兽对他这番举动无动于衷,狰狞的面孔上嘴角永远挂着一丝狞笑望向魂唤坊黑漆漆的院门。
这魂唤坊颇多诡异,就连门口的石墩都与世人大相径庭,世俗门前石墩总是成双成对镇宅守门、辟邪纳吉,唯有魂唤坊的石墩形单影只,石雕的牛头更是朝向自家的院落摆错了方向,路过魂唤坊的人内心都免不了产生一丝悸动。俗人以为这只是商家揽客的噱头,门口石兽无非是头青牛,却不知那形似青牛的石雕在修道上眼中称作“患 ”,为忧伤之气所聚,生灵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愣了半响,缓缓呼了口长气,从怀中掏出个紫色的小葫芦,拔出塞子,对着葫芦口喃喃细语,咒语念完,将葫芦放在地上,轻轻抖了几下,一只墨蛉跳了出来,这虫子通体黝黑,长长的触须搭在一起颤动几下,两条后腿一蹬随即向魂唤坊的大门跳了过去。
大门仿佛有层水波,掀起小小的涟漪,“叩门虫”破开结界转瞬即失。
这魁梧汉子见“叩门虫”顺利进入魂唤坊,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垂下放在身体两侧,静静的等候主人的开门。这“叩门虫”是藏匿世俗间道门访客求教的规矩,墨蛉可入,自己这桩事便有了一丝希望。
过了一会,传来“唧唧吱、唧唧吱”的叫声,墨蛉从院子内跳了出来,抖动前翅跳回到那汉子手中的葫芦中。魂唤坊的两扇木门“吱鈕”一声从里面打开,门缝中探出一张略显幼稚的脸。
那魁梧汉子神色为之一松,双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这是道门的相见之礼。
薛针见那汉子双手拇指竖起指尖相抵,食指弯曲指背相触藏埋拇指之下,显然是以平辈请教,这人相貌高大魁梧,乱糟糟的胡须充斥面颊,虽然看上去潦倒落魄,但一双眼睛却是精气四射,他长自己许多,却以平辈论交,薛针心中先多了一丝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