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师姐
夜鹰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墨点这样的姑娘。娑婆世界对女性的审美要求基本以窈窕淑女为主，最好是那种走一步晃三下的，跑两步就喘得不行扶着墙的，总之，女性在这个世界通常是柔弱的象征。然而，墨点穿成这副鬼样子上街也就算了，当她被东方鸠拿弓箭指着脑袋时，不仅没有一点点害怕，脸上兴趣盎然的笑容却是愈发浓烈了。她放开夜鹰，倒转剑锋，身子也半躬下去，像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小猎豹。
东方鸠见此，冷哼一声，把弓箭微微向下压了半分，手腕也开始轻轻地抖动。（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让射出的弓箭在空中拐弯，以迷惑对手，是一种较为高级的武术技巧）
“等等，鸠叔，等等！”眼见情况不对劲，夜鹰连忙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冲东方鸠喊道，“这是误会啊！”
“误会？”东方鸠看看衣衫不整的夜鹰，又看看半伏着身子、蓄势待发的墨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误会”能是个什么玩意儿，“她是谁？”
“嗯……这个，她叫墨点，是来……”夜鹰这时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两人认识的过程，惊奇地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墨点是来做什么的。这也难怪，两人见面之后，墨点不由分说地就开始动手了，哪还有时间考虑这许多。
“我是来找人的。”出乎意料的，墨点竟然给出了前文中论述过的最不可能的答案，“听说被止戈会授予金令大武师的东方鸠住在这里，我就是来找他的。”她把剑收回剑鞘中，抓起腰上的酒葫芦，大概是想起葫芦里并没有酒，又把它放下了。“事出有因，我想找个武功高强的人和我一起去跑团。”
所谓的跑团呢……和克苏鲁之类的不可名状之物没有任何关系。娑婆世界有很多上个时代的修仙者留下的墓冢，埋葬的大多是些平生修习所得的心得，也会有一些神器或者不传世的功法秘籍之类的。本来这种极有参考价值的宝物，应该是当做文物保护起来的，其中的秘密若是能被破译出来，对当今的修仙者必定大有裨益。有妖气也确实提过这种类似的建议，东大陆和西大陆的上时代修仙者遗址由各个门派共同开发，共同研究，大家一起提高，把这个时代的修仙者质量整体提上去。利人利己，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这个提案被其他四绝断然拒绝了。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四绝诶，难道要和其他小门派分享本来可以只属于我们的东西吗？弱肉强食是不变的真理，他们还是更愿意接受这种“天材地宝，有德者得而居之”的强盗逻辑。谁是有德者？拳头大的就是了呗。甚至当一些没什么声势的小门派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时，还会主动交给像五绝这样的大门派，以此换取一些好处。
对于这群“明抢主义”的修仙同僚，有妖气的摘星子他们也只能感叹“孺子不可教也”了。
好吧，共同开发是搞不了了，那咱们也不装绅士，就和你们抢吧，进了遗址看谁抢得过谁！每次遇上上古遗址现世的时候，有妖气便向凡间的大武师招人，美其名曰“伴同弟子一道历练，帮助他们解决一些生活问题”。（探索上古遗址可不是一天就能完事的，一般要在里面呆五天以上才可能有收获）说的好听，不就是趟雷的吗？凡人武师若是进了仙人的遗址……多半会死的很惨。
若是遇上了什么致死的险境，就别指望雇佣你的仙人会出手救你了。太古遗址险象环生，仙人自己都有可能死在里面，每一瓶药都分外珍贵，还能浪费在凡人身上吗？武师的死，对仙人而言一般就是“排除一个错误选项”这么点点作用，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当然了，有妖气毕竟是有着先进理念的工作集团，不像其他仙门那样从骨子里不把凡人当人看。若是事成之后那个武师还活着，别的门派嘛，估计就是给一些金银了事，有妖气可不同。他们会用法术给那位武师延长寿命，赠送一些破邪的符咒，还有一大笔星晶石（这是一种十分昂贵的材料）。如果武师愿意的话，有妖气会在门派内部给他安排一些杂役这类的职务，让其也算是远离了人间疾苦，有幸能踏进仙门，虽然只是打杂的。
武师们一般把这种九死一生的历险称作“跑团”，考虑到近九成的武师都会死在里头，这么叫还是挺应景的。
东方鸠自然是知道这种拿生命赚钱的方法的，事实上，还有曾止戈会的人邀请他一起去跑团。他很果断地谢绝了这些人的好意，还被嘲笑过脑筋太迂腐，跟不上时代，有仙人在呢你怕什么？
那些武师果然很超前，连死亡都超前了东方鸠一步。
他慢慢地将弓箭放下，说，“我家中尚有八十岁的老母要照顾，不能陪你去。”
“诶——”墨点颇为失望，眉头蹙了起来，“那……那好吧，毕竟我也不能把你拖走是不。”她晃了晃空的酒葫芦，又舔舔自己的嘴唇，看向站起身来掸灰的夜鹰，眼睛一下子亮了，“对了！这小子不错。”墨点是那种特别实诚的女孩，心里想的什么，嘴上立马就说出来了。“嘿小鬼，你刚才用的是‘普通的剑法’吧？”
“什么？”夜鹰暗自心惊，按理说这剑法是只有我一个人会用才对，可她不仅用的这么溜，还能把名字说出来。这就证明……她学的恐怕不是一星半点，“是的。”不知为何，夜鹰老老实实地就承认了。
“诶呀，别见外嘛。”墨点倒是真的不见外，笑嘻嘻的上前，将胳膊钩住夜鹰的脖子，身体相当于是“挂”在夜鹰厚实的身板上，俨然一副狐朋狗友的老江湖样儿。“你看，咱们的剑法师出同门，就看你刚才出招的速度，你连一剪梅都还不熟吧。”
夜鹰被这具突然靠上来的身体弄得有些懵，酒香混合着什么别的香味从墨点的发梢处漫出来，使他不禁心潮澎湃、心神荡漾。“嗯。”他红着脸，极其小声地答道。
“但是我呢，入门比较早。莫说是一剪梅，蝶恋花、鹊踏枝、凤栖梧、子夜歌都已经学的很熟了，就差这么一招临江仙。（都是“普通的剑法”中的招式名）”墨点完全没察觉到夜鹰已是双颊绯红，羞得低下头，不敢正视自己，还是只管喋喋不休地说着，“那么，讲道理，按辈分排，我可是你的师姐喽。”
“嗯。”夜鹰应道。
“你看，你作为师弟，师姐的话当然是要听的，对不对？”墨点把脸凑过来，忍不住坏笑着，俨然是奸计即将得逞的得意和兴奋，青色的眼瞳中像是满溢着什么歪点子。她竖起耳朵，万分期待地等待夜鹰的回答。
“嗯。”夜鹰呡着嘴唇答道。
“太棒啦！”墨点忍不住高兴地跳了起来，“有人跟我一起……”
“不行，这绝对不行！”在旁边目瞪口呆地看了许久，东方鸠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把视线在夜鹰和墨点之间来回扫扫，又暗自叹了口气。原来东方鸠料想着，像夜鹰这么聪明的孩子，是不会贸然去做任何一件尚未被确定危险性的事情的。面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夜鹰应该早就提起戒心了才对。但是，在东方鸠明察秋毫的观测，有理有据的猜想，细致入微的推理之下，他觉得，一定是爱情遮蔽了夜鹰本来雪亮的双眼。
果然，爱情都是盲目的啊。
“为什么啊？”墨点瞪大眼睛，像是在撒气般地跺了跺脚，“他家也有八十岁的老母亲？”
“没有。”东方鸠说道，“夜鹰是孤儿，父母早已经因天灾过世了。”
“哦……你叫夜鹰啊……”风风火火的墨点难得地用这种较为舒缓的语气讲话，她看了夜鹰一会儿，露出一个悲天悯人的表情，竟然又猛地一下抱住他，“没事啦鹰仔，跟师姐一起去跑团吧，师姐会像妈妈一样照顾好你哒。”说罢，还像哄小孩子一样，拿脑袋蹭蹭夜鹰的肩膀。
可怜的夜鹰，被抱得紧紧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但是他有一个双腿残废的哥哥。”东方鸠无情地补了一刀，“他也需要夜鹰的照顾。”
“啥……”墨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颇为滑稽，抱着夜鹰的胳膊也松开了些，“鹰仔你咋这么惨呢……”
“啊，关于这个，其实也不一定啦。”夜鹰冲墨点笑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夜空给卖了，“我老哥虽然腿不能动，可他是个旷古奇人啊。通行占卜之道，深喑阴阳变数，总之就是各种厉害。你去瓦头村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哥‘算卦小天王’的名号，这种奇人饿上个几天也不会死的，所以没问题，完全没问题。”
“真的鹰仔，那……”墨点又一次兴奋地跳了起来，转过头，希冀的眼神望着东方鸠。
见此情景，东方鸠也没办法。他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但眼下夜鹰铁了心要和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师姐浪迹天涯去，他也没法阻止啊。总不能把夜鹰绑起来吧。
东方鸠还颇为夜空感到惋惜，养了十八年的弟弟，就这么被江湖上的女人拐走了。
“再去问问你哥哥吧。”东方鸠也不再和他们多言，背上盛兔子的竹筐便转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