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十三）

李毅被监区的警车拉回监区的时候，天还没有黑。

为了防止他与卜慌之间的矛盾再次激化，三监区副监区长唐占海给李毅调了监舍，把他从《育新周报》编辑组的监舍调到了菜地分队的老弱病残监舍。安排完监舍走出来的时候，唐占海一脸严肃的看看李毅说：“你不是很喜欢打架吗，现在我把你安排在这个平均年龄在60岁以上的罪犯监舍，我看看你脸皮有多厚，能不能对这些可以给你当爹的人下得了手！”

李毅没有说话，而是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他知道唐警官生气的原因。因为他与李毅打架的事情，唐警官在监狱民警大会上做了深刻的检查，并被扣罚了三个月的奖金。看着一个平时对自己很好的民警因为自己的过错而受到处罚。李毅的心情不言而喻。

躺在刚刚铺好的床上，李毅的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一个问题：监区还会不会让他回《育新周报》编辑组担任监督岗？如果是，自己该如何面对卜慌等一起改造的同犯呢？在监狱医院的时候，他听医生们议论，卜慌可能因为这次违反监规的行为被免去年底的减刑机会。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自己这不是害了卜慌吗？在一起改造了好几年，最后却因为自己的贱嘴巴，让卜慌丢掉了一次盼了两年的减刑机会，自己的罪过大了呀！

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要去一趟《育新周报》编辑组，找一下卜慌沟通一下。误会或者是矛盾只有在有效的沟通之后才能得到缓和，如果一味的规避，只能让矛盾加剧。

想到这里，李刚付下身子，从床下拖出一只皮箱，把家人探监时带给他的一只烧鸡、一只烤鸭和两瓶罐头装到一个食品袋里，又拿出一条中华烟塞进衣服里，然后，向卜慌的监舍走去。

此时，正值服刑人员晚餐开饭时间。所以，整个楼道里除了值班的狱警之外，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服刑人员的身影。

“哎吆，是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怎么，病好了？没有被卜慌砸成脑震荡啊？”蹑手蹑脚的走上二楼的楼梯，正想偷偷的往卜慌监舍溜的李毅被正在值班亭值班的郝警官抓了个正着。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郝警官微笑着说道。

“郝警官，我们两个平时关系那么好，您老人家现在怎么咒我呢？”由于平时担任监督岗，经常和郝警官打交道，所以，平时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没有那么严肃。见郝警官一个劲的埋汰自己，李毅故意板着脸继续说道：

“卜慌那个小身体，别说那个木凳子砸我，他就是拿个榔头砸我能把我砸成什么样？手无缚鸡之力，就是一个傻傻的书生，他能把我砸成脑震荡吗？您也不看看我的身体！别看我长得矮，但咱身体棒，砸几下子又算什么？更别说那个软蛋卜慌了！所以……”

话还没有说完，肩膀上却被人拍了两下。李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卜慌、高风、小四川等几个人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你很耐砸吗？走，我们到监舍去，我们再试试！”卜慌脸上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抓住李毅的衣服领子，然后冲着高风、小四川等人示意了一下，几个人一起把他往监舍拖。

卜慌抓住李毅的脖领子，回过头来冲着郝警官挤挤眼睛。

郝警官明白了卜慌眼神中的意思，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哎，哎，卜慌，卜慌，卜老师，卜老师，我是开玩笑的，是在郝警官面前吹牛皮的，你怎么能当真啊？郝警官，救救我…..”被卜慌等人拖着往监舍走，李毅杀猪般的嚎叫着。

“哈哈哈哈，这个贱嘴李毅啊，就是不总结教训，因为嘴巴贱惹了多少事情了，怎么就是不知道吸取教训呢？狗改不了吃屎啊！”听着李毅的嚎叫，郝警官一边笑，一边摇着头嘀咕着。

几个人把李毅拖到监舍，卜慌气喘吁吁的坐在床上，看着站在房子中间的李毅，没有说话，但两只眼睛一直看着他还缠着白纱布的头。

“李毅，老老实实的汇报一下这些天在监狱医院的情况。不能说一句假话，否则，一经发现头上就是一凳子。快说！”手里举着一个小板凳，高风一脸严肃的看着李毅。

“手里拿的啥子东西，给老子滴！”小四川一把把李毅手里提着的食品袋夺了过来，哗的一声倒在监舍中间放着的那张纠乒乓球案子上“哎吆，给老子滴，都是些好吃的哦！可惜喽。可惜喽，要是知道这个样子，我吃啥子晚饭嘛！”

看着倒在桌子上的烧鸡、烤鸭等一大堆好吃的东西，小四川后悔的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

“哈哈哈哈！”小四川的举动把高风、卜慌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就连余惊未消的李毅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卜慌，你们，你们不是要收拾我呀？”看着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的卜慌，李毅舔着笑脸问道。

“收拾你？收拾你干嘛？因为收拾了你，我的减刑可能就要泡汤了，再把你收拾一次，我是想让监狱给我加刑吗？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还没有把我害够啊？”听完李毅的话，卜慌收起脸上的笑容，故意板着脸说道。

听完卜慌的话，李毅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弱弱的说了句：“卜慌，真的不好意思，可我……”

“好了，不说了。头怎么样？没有落下什么病根吧？”卜慌站起身来，伸出手就想摸李毅的头。

“好了，已经完全好了，完全好了！”李毅一边晃着身子躲着卜慌的手，一边忙不迭的说道。

“组长，啥时候吃东西哦？我的口水已经忍不住了！”一直站在那堆东西面前的小四川眼巴巴的看着卜慌问道。

“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吃了，高风，我们走！”卜慌一只手从床上拿起一串钥匙，一只手拉住李毅，然后看了看高风就往门外走。

“要滴！”小四川等人一拥而上围着乒乓球案子抢了起来。

“哎，哎，卜慌，我们也拿一点呀，那可是我们家带来的，我一直没有舍得吃呢！”见小四川等人一哄而上抢东西的样子，被卜慌拉着往外走的李毅着急的说道。

“走吧，你都胖成这个样子了，还一直惦记着吃，你想变成猪啊？”拉着李毅的胳膊，卜慌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

“那我们也要带上两盒烟啊，要不然太亏了！”李毅挣脱开卜慌拉着他的手，几步跑到乒乓球案子旁边，从桌子上拿起两包香烟，然后跟子卜慌后面走了出来。

“哈哈哈哈！”看着李毅日急慌忙且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小四川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育新周报》堆放杂物的阳台上，高风从一个大纸箱子里拿出三个小板凳，一个小桌子放在阳台的中间，三个人坐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都出院了，头上还缠着白纱布干什么呢？是想继续讹我，还是想蒙蔽警官，逃避劳动改造？”卜慌看着李毅说道。

李毅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先是给卜慌和高风每人发了一支，然后拿出一支叼在自己的嘴上，一边给卜慌和高风点烟，一边尴尬的笑了笑：“讹你？讹你什么？你有什么东西可讹的呢？是医生关照的，一个月内不允许拿下纱布，期间还要去医院换药呢。你觉得你那一凳子砸下去，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好了？哪有那么容易！”

“李毅，对不起，那天是我的不对，即便我心情再不好也不应该拿你出出气。在这里，老哥向你赔礼道歉，实在对不起，让你受罪了！”看着李毅头上缠着的白纱布，卜慌不好意思的说道。

“好了，你也别这么说。我知道事情出在哪里。我这个人啊，就是不长眼色，明明知道你心情不好，却故意往你的伤口上撒盐，这是我的不对，挨你一凳子也等于让我长长记性！这件事情不说了，咱哥俩今后也不提这件事情，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咱们还是好哥们，好朋友，怎么样？”李毅抬起头看看卜慌，然后说道。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坐在一旁的高风插话说道：“如果那天你们两个人都这么想，还会发生这件事情吗？现在可好，你李毅住院受罪，卜慌卜老师因此受处罚，甚至有可能被取消减刑，代价太大了呀！”

听完高风的话，卜慌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李毅则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默默的抽起烟来。

这时，阳台的门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高风站起身来，通过门上故意打开的一个小孔往外看了看，然后打开了门：“你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是哪位警官呢，吓死我了！”

小四川提着一个食品袋一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先是把手中的食品袋放在桌子上，然后，从李毅面前拿起烟盒打量了一番：“唉，土豪就是土豪啊，大中华，还是软盒滴，先来一支再说！”说完，拿出一支香烟，点着火，美美的吸了一口。

看着小四川一脸陶醉的样子，高风和卜慌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可李毅却不高兴了：“你小子趁着我出事的机会，篡夺了我的监督岗岗位，现在抽着我的烟，吃着我的肉，还一个劲的讽刺挖苦我，你还是不是人啊？”

“切！你觉得我稀罕你这个监督岗岗位啊？是监区警官安排的，我不敢推辞而已，否则，谁愿意干这个活儿？在我们《育新周报》编辑组，只有文盲才干这样的活儿，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门口，有什么意思？想我小四川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一脑子的文韬武略，本来……”

“好了，不要吹牛皮了，东西放下，该干嘛干嘛去！在门口注意着点，一旦有民警过来，及时报告给我们！快去吧！”没等小四川把话说完，卜慌就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笑着冲着小四川摆摆手。

小四川笑了笑说道：“好，好，我现在就滚蛋。卜组长，这李毅也回来了，明天开始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干监督岗了？我还是写我的稿件去吧，这个活儿我干不了！”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你干什么我能决定啊？明天看唐副监区长怎么安排吧。快滚！”卜慌看看小四川，依然笑着说道。

“嘿嘿！”小四川笑了笑，然后，又在烟盒里拿了两支烟就往阳台外面走：“你们在这里好好的聊天，我出去给你们站岗。哦，对了，袋子里是给你们留的菜，还有三瓶可乐。要知道，那三瓶可乐可是我上周集体购物的时候在监区超市买的，一直没有舍得喝，送给你们三个喝了。不要谢我，我走了！”

说完，小四川关上门走了出去。

“哎，对了，刚才我在监舍里怎么没有看到你的行李？怎么回事？”见小四川走了出去，卜慌看着李毅不解的问道。

李毅一边从小四川拿来的食品袋里拿东西一边笑着说：“在从监狱回到监区后，唐警官直接把我送到了菜地分队的监舍，把我安排在了那里。他可能是担心我回来后再和你打架吧，故意把我们两个分开的。还有，监区可能不会让我在《育新周报》做监督岗了。从他们把我安排到菜地分队的监舍就可以看得出来。不会让我去菜地分队改造吧？整天和那帮半死不活的老家伙在一起，还不烦死我呀？卜慌，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李毅满面愁容的看着卜慌。

“我觉得监区的安排挺好！”高风一边帮着李毅往桌子上摆东西，一边看着他说道：“你想啊，你李毅在外面的时候是个大老板，作威作福习惯了，但是，由于文化水平实在太低，所以在《育新周报》编辑组你施展不开拳脚。可到了菜地分队之后，面对着一帮六七十岁的老头们，你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绝对不是一般的风光。如果是我，高兴都来不及，可你却为什么不高兴呢？”

说到这里，高风拿着一只鸡腿，一边啃，一边微笑着看着李毅。

李毅欠欠身子，一把把高风手中的鸡腿夺了过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吃着我的鸡肉还埋汰着我，你是什么人啊？不要吃了！”

“哈哈哈哈！”看着李毅恼羞成怒的样子，卜慌和高风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监狱民警用心良苦啊！”笑声过后，卜慌打开面前的可乐瓶子，喝了口可乐以后继续说道：“你放心，明天唐副监区长肯定会找我说这件事，我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他，尽量把你要回来。打是打，闹是脑，《育新周报》编辑组怎么能少了你这个认真负责的监督岗呢？再说了，没有你，我们也觉得没有意思。你说呢，高风？”

高风拿起刚刚被李毅夺过去的鸡腿，一边接着啃，一边冲着卜慌点点头：“是的，是的，他如果不在了，你跟谁打架去呀！”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嘴巴比我还贱！”听完高风的话，李毅笑着指着高风说道。

“来吧，为了李毅顺利出院，为了我们今后更好的相处，我们喝一口！”卜慌拿起面前的可乐瓶子对着李毅和高风晃了晃。

李毅和高风赶紧拿起瓶子和卜慌碰了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哎，对了卜慌，有件事我要问一下，你可不许发脾气啊！”放下可乐瓶子，李毅一边拿着餐巾纸擦嘴，一边心有余悸的看着卜慌说道。

“哈哈哈哈，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呀，害怕我再拿凳子砸你是不是？放心吧，不会的。不在同样的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是我卜慌对自己的要求。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不会发脾气的！”卜慌笑着看看李毅说道。

“但是，你还是要小心点，嘴上积点德，别说的太过分。卜老师说他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犯同样的错误，是说如果你再胡说八道，他是不会像上一次那样拿凳子砸你的头，可能会换一个方式，比如说砖块等等！”听完卜慌的话，高风赶紧看着李毅说道。

“哈哈哈哈！”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现在，监区对于我们打架这件事的处罚决定还没有下来，但我想处罚肯定是少不了的。你估计一下，真的会像外边传的那样，取消你这一次的减刑机会吗？我想不会这么狠吧？这些年来，你卜慌为监狱争取了多少荣誉？这在海福监狱的历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难道他们……”

“你想的太多了！”把手中啃得只剩下一根骨头的鸡腿放在桌子上，卜慌一边擦嘴一边说：“我们两个打架是违反了监规狱纪，而且情节特别严重，这是事实，是遮盖不住的。所以，受到监狱的处罚是我们两个咎由自取，怪不了谁。第二，如何处罚是监狱民警的事情，我们不要在这里瞎猜，猜也没有用。还有，监狱会看在我改造成绩还算不错，并且为监狱争取了不少荣誉的面子上而减轻对我的处罚吗？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肖警官从监区长到罪犯心理健康教育矫治中心主任，再到现在的副监狱长，我对他太了解了。公私分明，奖惩分明这就是他的办事原则，要想从他那里沾点便宜，我看有点难！”说完话，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接过高风递过来的香烟，一边吸烟，一边唉声叹气起来。

“对了，你说起肖副监狱长倒是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听完卜慌的话，李毅赶紧把手中的烟头按灭踩在脚下，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卜慌说道：“你从一入监就在肖警官手下，毫不夸张的说，他肖警官一步步的升迁，与你给监狱创造的那些荣誉不无关系，因为他一直是你的主管民警，你的成绩映衬出了他的工作业绩。而且，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如果不是身份上的不同，你们都快成铁哥们了。现在他当了主管狱政工作的副监狱长，能眼看着你受处罚而不管吗？我想不会吧？”

说完话，李毅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卜慌。

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人家肖警官能够步步高升，凭的是自己的能力，与我卜慌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也是在监狱呆了好几年了，也属于老犯人了。你天天受的什么教育？身份意识怎么一点都没有呢？狱警就是狱警，犯人就是犯人，你这身份意识不强的毛病如果不改，还要吃亏……”

“你觉得你有身份意识吗？”正在卜慌看着李毅滔滔不绝的数落的时候，一个人推开阳台上的门走了进来。

肖刚到背着双手，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

卜慌、高风、李毅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卜慌甚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完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