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天降正义

人类的肉体和灵魂本就是密不可分的整体，没有彼此之说。肉体的衰败紧紧地能踩住灵魂的脚后跟，这个我想大家应该都明白，一个人感冒发烧到四十度总不会还有心情吟诗作对、附庸风雅吧。但是要说到灵魂影响肉体，这就比较玄乎了。当人内在的灵魂升华后，也确实会对身体产生一些影响，乍一看，人还是那个人，但若是相处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那个人同原来已是天壤之别。那么……当一个没有发生改变的灵魂，强行被从身体里拽出来，他的身体会有什么反应呢？

夜鹰的灵魂被香草从身体里硬拉出来，但是这“寄蜉蝣于天地”的感觉可未必有书里写的那么好，他被这一套“上天流”整的四肢冰凉，手脚发颤，牙齿也跟着抖个不停。他自己感觉经历了近乎一个世纪的飞天之旅，在现实中其实只有短短的几分钟。这可算是夜鹰自打生下来干过的最刺激的事儿了，虽然他的身体一直在万骨枯的底部没动过，但这种“超感官体验”可不是那么好接受的。期间，夜鹰的身体也是大吼大叫个没完。原本九变的时间差不多该到了，但可能睚眦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甩上天际的瞬间，产生了一定的好奇心，就给这位客人免费续上了那么几分钟的额外时间。（在发动九变之后，睚眦和夜鹰的五感是单向流通的，它可以主动选择是否接通夜鹰的视觉、听觉、味觉、触觉，并且可以对变身时间长短做一些细小的干涉）

墨点在上面听到的兽吼，就是这么来的。当然了，在上面的人听起来，这吼声中包含着的满是怒火和不甘，蕴藏着复仇和反叛的种子，要是我们按照做语文阅读题的标准还可以给出八种不同的解释来。但事实上夜鹰吓得魂都没了，就这么单纯地吼两嗓子而已，哪来的那么多情绪？若是有朋友玩过蹦极，也许就能理解他的感受了吧。

当他完成了香草说的“注册”之后，再回归到身体，猛地便瘫坐下来，一动也不能动了。睚眦好像也看够了热闹，便将自己的力量撤去，夜鹰的身体一点点开始变小，缩回人类的正常尺寸。他后背的棱刺也在像老旧的墙纸那样剥落，从身体上落下，黑色的硬鬃毛开始慢慢变细，最后同人体的汗毛并无区别。随着睚眦抽回了自己的力量，夜鹰只觉得身体内部突然开了个大洞。他的内脏还没有完全恢复，此刻只觉得隐隐有疼痛从四肢百骸中透出来，身体里的一切部位都像是挨了刀子剜剔。偏偏在这种痛楚之下，夜鹰有没有足够的体力支撑下去。此刻他的灵魂刚刚从太空回来，再次接触到地面，反倒觉得这种踏踏实实的支撑虚无缥缈，一时间竟连上和下都分不清。

在精神和肉体双重衰弱的情况下，即使是夜鹰也无法坚持下去了。他的眼皮逐渐合拢，要在从内部透出来的疼痛中缓缓睡去。就在此时，他似乎听见远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因为听觉此刻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尚未从音爆灌耳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夜鹰甚至都不能确定这声巨响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最后一个想法划过夜鹰的脑海，他的思维开始沉寂下去，像是一瓶被不断搅动的浑水，最终，细沙和淤泥都将慢慢地沉淀，沉到最底部。而水面，也将随之而变得波澜不惊。

墨点以一个终结者降临的姿势从天而降，在底部砸出一个天坑。她轻轻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剑和腰上的酒葫芦，确认它们没有在高速坠落的过程中飞出去。做完这些，墨点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复握成拳，双臂呈交叉状放至胸前。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猛地大喝了一声，双臂收至腰部的两侧，同时右脚用力地跨开一步。只见黑暗之中一下子绽放出万丈金光来，而光源，则正是墨点本人。她本来青色的头发已是在一瞬间变成紫金色，通体都开始呈现出水晶琉璃一般高贵的光泽，将这个原本看上去稚嫩可爱的少女变得如天神下凡一般神武。也不光是头发的变化那么简单，墨点全身上下都环绕着一圈紫金色的真气，气浪以她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开，把万骨枯底部那些细小的尘埃吹得漫天飞舞。同时，墨点放出来光芒也是异常猛烈的。两千米的落差够高了吧，那紫金色的光芒居然还能从谷底隐隐透出来，伴着几道金黄色的雷光，让滞留在上方的仙人们惊叹不已。

之前也交代过了，观气之术是每个仙人都会的小技巧。在战斗中，通过观察对手的气，你就能够知道他处于一个什么状态，也能方便你窥探对手的实力。但是现在，这个法术反倒成为仙人们的阻碍，令他们无法自在地考量万物的气脉了。这就好比你在大白天用夜视仪一样，在温度相对于夜间较高的白昼，不管你往哪儿看，估计都是一堆红色。

当然了，墨点此刻的气到还不能同阳光相提并论，但起码在这个狭小的万骨枯内部，已经能算得上是“浩浩荡荡，不辩牛马”了。弱水真人拍着她的小胸脯，不断庆幸着还好自己刚才没上去跟她solo，（游戏术语，指单挑）不然莫说是那套诡异莫测的剑法，就是她这么一爆气，再一拳头打过来，自己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她百分百地确认，这就是凡人的真气而已，本质上来说墨点也确确实实只是个凡人。但这真气却是理论上根本不可能修炼到的最高一级，而且看看这威势，紫金色的真气仿佛不要钱一样向外喷涌而出，如江海大潮、巨浪翻涌。弱水真人猜她应该是要用这个来照明，好在黑暗的环境中快速地发现夜鹰……但是正常的武师怎么会用他修炼了大半辈子的东西来照明啊？要知道，真气可不同于仙人的真元，没有了就不能自行生长出来。从身体里散出去后，武师的功力基本也就随之散掉了。所以，她只能理解为，这些气还并不是墨点的本源力量，只是她发动自己力量的一个征兆而已。

就好比引擎启动之后，轰鸣声也不过是随着它启动而产生的一种现象罢了。

半死的蛟真人和净真人此刻真的是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他们都没有力气从石桥上起来了，只能趴在肮脏的、满是尘土的桥面上，感受着下方传来阵阵逼人的气，任由内心一点点被恐惧填满。沧海宗的弟子倒是安然无恙，他们在开打的时候便同有妖气的弟子一齐躲在了石桥的一端。这些倒霉蛋才是真正经历了世界观的破灭加心情的过山车这两项要命的事儿，此刻已是面如死灰，不少人还掩面而泣，呜呜地哭了起来。在战斗的过程中，墨点的实力一点一点被揭开，现在她的真面目已经不重要了，仙人们需要担心的反而是自己的生命问题。

看看这满地狼藉的战斗现场，这条被切下来的胳膊，还有横躺在地上的两个号称是“接近仙道圆满”的仙人……正面击败墨点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要说到仙人的灵根，就像是冰；而凡人的真气，就像是水。冰和水本属同源，但却有截然不同的性质，从凡人到仙人，那真的是一个质的变化。但是若将净真人比作北极的巨大冰盖，那么墨点就相当于是海洋，水还是水，冰还是冰，这个本质并没有变，变的，是水的数量。你想，一座冰山不管怎么运动，所产生的势能也不可能大过海洋吧。更可怕的是，在刚才的战斗中，墨点并没有动用这浩如烟海的真气，而战斗的结果已经几乎是碾压式的了。

在所有人中，唯独王权阴测测地盯着谷底放出的金光，不做一声。他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星光，在墨点强大的真气覆盖之下，显得如此暗淡，几乎都看不见了。他扭过头去，神情变得残忍而贪婪。

终于，在难熬的等待中，众人听见谷底传来又一声闷响。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那紫金色的光芒已是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把这万骨枯内部照的如白昼一般亮堂。墨点背着夜鹰，从谷底一跃而上，又一次以天神下凡的霸气姿势落地。桥面传来一阵闷响，即使弱水真人先前用法术造出的四根大冰柱也不堪重负，隐隐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墨点倒是并不在意这些，她站起身来，手中拿着夜鹰在悬崖下捡到的断罪，（当时夜鹰将断罪握在手上，墨点便将其一道捡回来了）将剑尖指向了一端的仙人，冷声道，“让开！”

众人被她这么一喝，心下戚戚，都觉死期将至，不敢出声。海燕却强打起精神走上去，对墨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墨姑娘，你看……乌鸦哥哥他还活着，要说报仇，你应该也已经报过了对吧？现在再起冲突的话实在有些不大明智，不如……这次探险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先回山门，乌鸦哥哥也需要静心调养一下才能恢复过来，你说呢？”她在“跑团”和“探险”中稍微纠结了一会儿，为了避免墨点发飙，还是聪明地选择了“探险”。毕竟跑团这个词是武师之间的戏语，带有一定的自嘲意味，是他们在暗讽仙凡之间不公平的方式。要是墨点听了，脑子再一热，那就不妙了。

“……嗯。”墨点沉默了一会，收起了自己逼人的气场，紫金色的气浪逐渐消退，她的头发也变回了原来的青色。她扯了扯袖口，将腕部燃烧的那团火焰盖住。在一番大开杀戒之后，墨点的人格完全都混淆了，她也确实急需一个安静地环境来调整。否则的话，墨点也不能保证自己接下来的情绪还能不能控制住。

她把剑放下来，拖着沉重的剑身，缓步向众人走去，“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