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独臂的少年

CHAP 11 独臂的少年

我走上前，拉住少年空荡荡的袖子，眼框酸楚，道，

“是我害了你，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救那些百姓的，是我……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少年摇头，道，

“老大，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后来若不是左护法遵照你的命令及时调来了帮派里的人援救我们，为我们杀开了一条血路，我和那些百姓已经没命了。”

我问他，笼脊镇一役，有多少幸存者。

少年绕过我，走到桌旁，左手按着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包括士兵在内总共五十三人。

我点头。

他沉默。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说黑帮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身旁还有十二具完整的尸体。

“十二具完整的尸体？”我不解，反问。

他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道，

“当时……我们仅有的粮食已经吃完，没有办法，杀了所有的马，还是不够所有百姓和士兵的口粮。而被大火烧成一片焦土的悠果园里，除了成堆的尸体，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为了活下去，为了等到那可能的微弱的希望，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只能吃——”

我连忙朝他摆手，叫他别再说了。

他突然“啊”地一声狂吼，抓住了我的手。他左手的力道出奇的大。我的手被他抓得死死的，很疼。我冲他瞪眼，叫他放开，但是他却无动于衷，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我。

愣了片刻。他突然撇过头，对着空气中某一点，自言自语地呢喃，“我还是不是人？”与此同时，他摇着头，把我的手松开。

我道，“小谢，你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

他立刻摇头，说，人不应该吃人。

我说不出话。

他告诉我，说，他恨他自己，更恨那个把笼脊镇毁成人间地狱的那个罪魁祸首。

我看着他，问，“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要给笼脊镇的百姓报仇？”

说这句话的同时我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他腰间插着的那把长剑。就算他是无风最得意的弟子，能使一手凌厉的剑法。但是现在——他的右臂已断。他再也不能用剑。

刚要回答我的少年突然闭上了嘴！整个房间颤抖了起来！经历了之前一次颠簸的我，很快明白，此时我们所在的这艘巨舰又在经历一个大波浪。头顶、四周、地面的地板都在哗啦哗啦地响，我忽然觉得我与少年被人装进了一个密封的、木头做的大盒子。一个凶恶的巨人正抓着这个木头大盒子在不停地摇晃。床尾的那把椅子随着地板的抖动往后滑，撞中了我的小腹。小腹伤口处一阵吃痛，我不禁手抓着椅背，头冒冷汗。

“老大，你要不要紧？”

少年伸手过来拉我。

他把我拉住了。但是，在接下来又一个剧烈的颠簸中，我被脚边一块凸起的地板绊了一下，冷不防身体后仰。然而，就在我后脑勺快要着地的一刹那，少年原本抓着我右胳膊的左手移到了我的脑后。“咚”地一声闷响，我的后脑勺没事。只苦了他的左手。他用左手手掌给我的后脑做了肉垫。与此同时，少年压趴在我身上。少年的头挨着我的肩膀。

我枕着少年的左手，说，“谢谢。”

少年说，“不客气。”

我皱起眉，说他现在可以起来了。

少年说，他现在也很想爬起来，但是他没力气。

我问，什么叫没力气。

他就笑，说，他的左手的骨头被我压断。手指头动不了。所以使不出力。说完，就怪我的后脑勺太硬。

我突然倒抽一口冷气。

少年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只不过他压到我腹部的伤口，伤口感觉有些疼。

我话还没说完，少年就从我的脑后抽出左手，然后如同一只兔子从地上跳起。他蹲下身，用手托着下巴，歪着头对着我腹部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说了句“看起来好像没事”，然后突然对着我的伤口伸出了手。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声重重地咳嗽。“谢参军，别来无恙。”来的正是曹岳。此刻，他正阴沉着一双漆黑的眼瞪着我与少年。

“有劳元帅牵挂。”少年拉着我站起身，一边替我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不着意地说话，说话的同时眼睛根本没看曹岳。

曹岳的眼睛紧紧盯着着少年拍打在我身上的左手。好半天不说话。

冷不防少年拍了下我的手臂，对我道，“别担心，老大，我答应了左护法，一定会保护你的。”

曹岳冷笑道，

“保护？就凭你？失去了右臂的你凭什么来保护她？无风曾经教你的那些精妙的剑术你难道要用脚趾头施展？无风把你留下，不过只是想找一个死士，能在必要的时候为她挡住黑暗中射出来的一只冷箭吧。嘿嘿，就这点上而言，我和这位左护法的意见倒是一致。

他妈的，你这个臭小子，现在只配当个活靶子，只配拿来送死！”

少年道，

“笼脊镇那些无辜的百姓，在大元帅的眼里，莫非也只是一些只配送死的活靶子？”

曹岳对着少年抬高下巴，狞笑，“我没有对目光短浅之人解释的义务。”

少年也笑，说，正是因为他当初目光短浅，才会错把大元帅当成了大英雄。而现在，他认为，这个大英雄却是连大狗熊都不如的大混蛋。牺牲掉数千无辜百姓性命的大恶魔。

闻言，我拍手叫好。

曹岳瞪了我一眼，一步步走向少年。突然，他揪住了少年的领口，仿佛提小鸡似的一把将少年从地上提起了数寸。

他这样告诉少年，“我曹某人做事向来——不问过程，只求结果！我要的只是结果！胜利的果实！无知小儿，你懂什么？”

他重重地放下少年，双手猛地推向少年的胸口，少年被推倒摔在地上。他又一脚踩在了少年的腰上。斜睨着少年腰间的那把长剑，他放声狂笑，“残废之人，也学人佩剑？别告诉我，如今，你是要用这剑来切菜？！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躺在地上，竟然也在笑。笑完，他突然朝曹岳撇了撇嘴，他的手缓缓移向他的腰间。他抓住了剑柄！手指沉稳、有力。自然是左手的手指。

下一刻——少年一个鲤鱼打挺，腾空从地上跃起。白光一闪，他已抽出长剑，对着曹岳刺了过去。

“嗖嗖嗖”，眨眼间，少年刺了三剑。

“咚咚咚”，眨眼间，曹岳退了三步。

“你居然会左手用剑？”曹岳已后退到门边，再往后退，就是门板。他已无路可退。

少年不答，对着曹岳唰唰唰又是明晃晃、阴森森的三剑。这三剑比初时的三剑更凶更狠，就仿佛三条毒蛇陆续将曹岳紧紧缠绕。眨眼间，我只看到白光，看不到曹岳。虽然少年只使了六剑，但是我已大致窥探出他剑法的奥妙所在——快。正是因为他出剑太快，所以他原本剑招里所有的缺陷都能被掩盖；也正是因为他出剑太快，所以往往没等敌人反应过来，就成了他剑下的亡魂。

曹岳前额的一缕头发被第三剑挑断，他正背靠着门板，苍白着脸在流汗。

不过显然，他已看出，少年并不急着杀他，否则，刚刚这六剑就足以把他砍成十七八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

“据大内秘密记载，江湖上能以左手剑法著称的就只有——巨蜥帮已故的帮主谢万年，不过听说谢万年没有徒弟，他全家也早已死光。你——臭小子——你是谢万年的什么人？”

“我也没有对衣冠禽兽之徒解释的义务。”少年微笑着，摇晃着剑尖突然对准了曹岳的咽喉。

好凌厉的剑法！为什么当初谢万年没有用这套剑法来自保？我不能再细想，少年回过头，正朝我眨眼。

我赶紧上前，走到曹岳身旁，说出威胁，“大元帅，如果你还想活着继续你的争斗霸业的话，那么现在你只有——”

没等我说完，曹岳就明白了。于是，他贴着门板大叫，“来人！传我的命令，立即释放福王！”

曹岳盯着少年，道，

“我说那那个难缠的左护法怎么会这么轻易地离开。

原来他是故意埋下你这颗棋子，要打我一个措手不及。”

少年没说话。

他冷冷地看着曹岳，突然把剑尖往前送了一寸。

一颗血珠滚落。

“流血的感觉如何？大——元——帅？”

少年恨到了极点，满意地将曹岳怯意的神情纳入眼底，

“你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元帅，其实和笼脊镇那些普通的百姓一样——都会流血！血流干以后都会死！死了以后尸体都会变得很难看！”

他的长剑再度挺进。

一道道血箭喷射，滴滴鲜血溅在曹岳青色的长袍上，远看就仿佛长袍上开满了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