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粉饰太平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破僵持的气氛。
姜小鱼使了个眼色,孙铁去开门,来人是斥卫部的队长袁牧。
“什么事?”孙铁负责警卫一事,因为内鬼事件,此时更是提高警惕。
见屋里还有其他人,袁牧愣了一下,随即敛目禀报。
这个消息当如苍蝇一样招人厌烦,孙铁皱眉:“你且候,我去请示商主。”
“金满贯这次又怎么闹?”虽然袁牧说得极小声,姜小鱼也能从口型猜出个大概。
孙铁沉声道:“金满贯在码头前的空地搭了草棚,扬言姜氏船行一天不给交代,他就一天堵在码头,让我们生意做不下去。”
她端起茶盏,问道:“迄今为止,有多少顾客取消了订单?”
“预计明天会达半数……”
情况很不乐观。
姜小鱼颔首:“袁牧,即刻通知周主管,代表姜氏船行与金满贯商议赔款事项,告诉他越详尽越好。还有,让计司部把这次报废的货单,在明日午时之前全部清算出来。”
言罢,林晏平的心脏咯噔一跳,秀挺的鼻翼渗出些汗意。
大晚上的核账谈判?袁牧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请商主三思!”孙铁注意后半句话,扬声阻止。
他们书契里有一条协定。姜氏商行在没有过错的前提下,若客人无故毁约,则算乙方违约,甲方有权扣除一部分订金,乃至要求全额赔偿。从短处来看,他们白赚一笔赔偿金,从长处来想,他们会失去大批顾客且损信誉。
“买卖向来你情我愿,人家不愿意那是人家的想法,我们管不着,更强迫不来,没了便没了吧。”对她而言,不讲信义落井下石的人,不值得惋惜,也就没必要耗费心力去游说。
姜小鱼淡漠挥手,表示意决。
袁牧略有迟疑地抱拳:“是!属下这就去!”
姜小鱼又道:“你派人盯着周行,弄清楚,谁在给金满贯作狗头军师。”即便她不说,想必孙铁私底下也会去盯梢,与其背着她行动,还不如正大光明的派给任务,让他掂量着行事后果。
“是!”孙铁转身急走如奔。
人去楼空,偌大的书房顿时显得空寂。
现在,该解决另一桩事了。
她慢慢踱步,在林晏平身侧站定,不说话,就这么淡然的看着他。
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林晏平嘭然下跪:“商主,卑职知错了!”
清理退单,要求主事人根据期限重新调配工作进程,安排退货时间和退返的订金数目。这些事务原本应该先由人事部跟雇客当面商议后再做打算。可现在事务馆闭馆,便忽略这个程序,由他们自行处理,清点完毕后,通知顾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退款的实际数目却要精打细算了,里面涉及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有的需要适情况打个折扣价,有的半点情面不留。时间紧迫,这项得罪人又繁琐的大工程,恐怕计司部全员都得通宵达旦了。
商主向来体恤下属,突然刁难计司部,林晏平再懵也明白了其深意。
“不算太迟钝。”她是要教训计司部,而林晏平有什么错,他顶多是把那块遮羞布扯开让人看见里面的龌龊而已。
林晏平将头埋得更低,如果他不自作聪明将账款清理出来,是不是就不会……随即摇摇头抛掉这种念头,为人事而忠,怎能视而不见!
“你可知,被你上司知道你今日所为,你会有什么下场?”
不等他说话,姜老板半垂眸道:“不说今后你的同事如何给你穿小鞋,逼你卷铺盖走人,就是刚才孙副代理,等你出了这道门也会将你揍个半死!”虽说有点危言耸听,但也不排除这些可能。
一股拔凉的寒意爬上背脊,林晏平嘴唇嗫嚅,一个字也无法申诉,他渐渐红了眼眶,哪里想到自己跑个腿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她好笑地问:“后悔了?”
林晏平意识自己失态,赶紧擦了眼睛,坚定地摇头。
“当真不悔?”姜小鱼认真问道。
林晏平忪怔,还是摇头,他把锦盒搁桌上,躬身请辞:“商主,如果没别的事属下先告退了。”
赌气劲是有的,可是为什么要把价值连城的奖赏退回来,这时候,就算不抱紧她的大腿,求个情至少会吧。
有意思。
“你还没说这些账本是谁吩咐给你的,走了甘心吗?”
林晏平沉默道:“卑职虽是一介助理,但我从事计司部三年,同事们是怎样,我再清楚不过,他、他们不会害我的。”
姜老板抚着下巴讥诮:“三年啊,你依旧只是个小小的助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和姿态居显得倨傲。林晏平涨红了脸,不知是觉得羞耻还是愤怒了。
她对计司部的中上层成员都有一定了解,就算事务再忙,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小助理跑腿。
“让我猜猜……”
她一步步靠近,烛火映得灵动如水的眼眸越发清亮:“你其实是胡为友的助理吧,却是他不带出面的那个。你协助他数年,耳濡目染,处理事务比很多人都强,依你的资历早该提到管事的位置了,可你不仅没升职,很多人还不认识你。”
看那惊诧的表情就知道她猜对了,姜老板上下打量着紧绷如弦的林晏平,几乎要从他身上看出朵花来,她突然眉眼带笑:“你跟胡为友什么关系?”
林晏平愣了愣:“胡部长是卑职的上司。”
“好。”姜老板指向满满一桌的文件:“以最快的速度做完,然后整理一份分析报告给我。”既然胡为友甘愿冒着卸职的风险献上这把磨了三年的刀,得让她试试称不称手,至于某些蛀虫嘛,胡为友今晚自会有人清理。
“这……”林晏平找不出这几件事的关联,简直云里雾里,跟不上商主的思路啊。
她缓缓道:“你只需证明,能不能完成?”
林晏平愕然,泛红的耳根彰显他此时的心情,无疑是兴奋的、激动的。他尚未预料自己将去开拓一片新领域,刹那间仅被姜小鱼的神采所感染,毅然应下。
灯火摇曳到下半夜,林晏平扭动酸痛的手腕,脸上不复轻松神色,却没有停下来的意向,翻着附录本,把需要留意的笔录下来,神色专注,俨然不知某人早已遁走。
飞雪迷离,天地肃杀,白芷城千里内一片银白,铅华尽褪。
漫天雪花中,一家酒肆明亮一方灯火。炉火熊熊的大厅里此时围满了人,这样恶劣的天气,也丝毫不影响他们喝酒畅谈的心情,伙计捧着救护来回招呼,场面热闹之极。
大厅中央摆了一桌酒筵,酒菜不多,琳琅满目的佳酿却不少。上首坐着一个衣饰鲜丽的少年,他把玩着酒杯,神情慵懒,温热的酒直冒热气也浑不在意,显得与周围那么格格不入。
深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在众多人眼里简直就是一头肥羊。形形色色的人轮番去搭讪,即便某些不怀好意的,少年也来者不拒,带着三分笑意礼待。美酒一坛坛送出,正是这般出手大方,性情豪阔,少年在酒肆待了一个时辰,倒也没人真打他的主意。
门庭络绎不绝,少年慷慨赠酒的举止传遍了附近,甚至有人慕名而来,直到酒肆的酒酿被搬空才停止,不少人败兴而归,少年亦结了帐悄然离去。
凄寒的风从四通八达的巷口灌入,少年拢紧身上的衣袍,步伐渐快,走到拐角处,廊边的灯火呼地熄灭。
巷道九曲回肠,借着灯光才勉强看清楚路,这样一来像是陷入了无底洞般,少年顿住,巷中寂无人声,身后却隐隐飘过一声诡异的嗤笑。
少年悄悄挽起袖子,挥拳的同时,一道劲风从身侧略过,尚未反应过来,额头便被重重的弹了一下,肿起一个红印。
恶作剧的突袭,想不知道是谁都难了!
黑影闪进黑巷里,少年快速跟进去,脑后勺又被什么打得生疼,明明感觉身后有人,转过身却什么都没有,胸口闷得发堵。
少年怒道:“卑鄙,亏你还道上混的!欺负我一个无名小卒,好意思吗?”
回复他的是懒洋洋的声音:“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而你,该打。”
“我招惹你了吗?”少年哀怨质问。
“上来就一拳头,许久未见,姜老板就是这么招呼某的?”
又不知道是你,我正当防卫嘛,而且是谁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姜小鱼腹诽道。
“少埋汰人,我可是特地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候你大驾,是你迟迟不来,还怪我了。”
是一桌子好酒,结果都跑到别人肚子里去了,黑袍人冷哼:“呵,某不记得收到请帖。”
“你哪次不是闻风而至,不请自来。”
黑袍人道:“可某一直想风雅一回,正大光明的登堂拜访,姜老板不懂某意,也罢,没意思。”空中划过余音,仿佛控诉他们友尽了。
“喂?”
无人回应。
哼,别后悔!姜老板从袖口扯出一个囊袋,拨开木塞,顿时酒香四溢。她陶醉的嗅了嗅,毫不吝惜的将酒囊倾倒,酒水流淌一地,末了,还使坏的吹燃火折子,想毁个干净。
火折靠近地面,一只森白的手倏然抓向她的手腕,黑袍人啐道:“败家!”
“我高兴!”方才要怄气隐遁,这会儿倒心疼起来了。
姜小鱼指尖一松任由火折掉落,黑袍人足尖一点,火折受力弹起,却被某人钻了空子一掌挥到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