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往事不堪

楚湘茉是瑶民，本该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生活在阴山的小丫头，这一生不需要轰轰烈烈，只要遇到一个相爱之人，平平静静地度此一生便足够了，只可惜，世事难料。

楚湘茉常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遇到官君策，那么一切会不会有不同？可是从来没有如果，更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包括她自己。

楚湘茉遇到官君策时，不过一个刚过了及笄的野丫头，一身的单纯显露出胜过阳光的明媚，那个时候，还是在阴山。

阴山，是个说不上好坏的地方，座座山上都是色彩缤纷，然那太过艳丽的色泽却是有毒的，楚湘茉年纪虽小，却也有一块自己的土地，种着自己喜欢的各种植物，有毒的植物。

“诶，这位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就在楚湘茉再一次去探望自己种下的那些植物时，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对着满地花草发呆的男子，便忙出口询问。

男子淡淡回头，看一眼楚湘茉，然后接着看地上各种颜色的花草。

“那些花草都是有毒的，你别乱碰。”楚湘茉不放心，再次开口提醒。

男子依旧没有回应，楚湘茉便觉得有些懊恼，自己好心提醒，这人怎么连个反应都没有呢，正想着再度开口，却意外地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好听的女子声音。

“少爷，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可让奴婢好找。”女子的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喘息，应该小跑着过来的，楚湘茉也禁不住望过去，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丫头，看着服饰应该不是本族人，和面前这个男子一样。

“梦蝶。”男子终于发出声音，低沉浑厚，是唤着那个跑过来的女子，有那么一瞬间，楚湘茉突然有些嫉妒那个长得并不如何艳丽的女子，因为楚湘茉听出了男子简短声音里的宠溺，和凌厉目光中的温柔，这些，都是对着那个唤作梦蝶的女子的。

“少爷，奴婢刚刚已经吩咐马夫把行李拉到客栈了，少爷要不要现在回去？”梦蝶擦了擦额前的细汗，含笑开口，声音异常温柔。

“也好。”男子略点了点头，目光似无意间扫过楚湘茉，接着默不作声地往远处走去了，梦蝶则紧紧跟在男子身后。

楚湘茉愣愣地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似有什么在慢慢流淌，快要溢出了。

从那之后，楚湘茉便越来越频繁地去探望自己那些长得并不繁茂的花草，刻意地告诉自己只是去看看那些花草为什么长得这么慢，却也刻意地种下了一些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东西，例如，与官君策这一生的纠缠不清。

不知是第多少回了，终于有一次，楚湘茉再次见到了那个冷漠却对另一个女子异常温柔的男子，压抑着心中的窃喜，楚湘茉低着头侍弄花草。

“姑娘——”有些失望的，从身后传来的，是那个温柔的女声。

楚湘茉缓慢地站起身，看向梦蝶，略带疑问。

“姑娘，不知这阴山的族长是住在哪里？”梦蝶怯怯地开口，带着一股让人疼惜的温柔。

“族长？你找族长做什么？”楚湘茉挑眉，语气有些傲慢，目光却是对着不远处的男子的。

“我——我们少爷想见一见瑶族的族长。”梦蝶像是被对方吓着了，声音也越来越小。

“我们族长可不是谁都能见的。”闹别扭似的，楚湘茉扳着一张脸冷淡回应，接着回头假装抚弄花草。

“姑娘莫要误会，我们只是有事前来讨教。”男子终于走了过来，依旧低沉的声音总算是在对自己说话了，可是语气却是冰冷的。

“那好吧，你们跟我来。”楚湘茉略想了想，直接起身，径直走在最前面，也不去管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上来。

后来楚湘茉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自京城的客人，而那个男人，唤作官君策，正是小侯爷。

官君策这次前来似乎是要待上一段时间的，所以族长特地给他们安排了房舍，因为楚湘茉是族长的女儿，所以住的地方离官君策也并不远，不知为何，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楚湘茉竟然隐隐地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用那么勤快地跑去对着花草发呆了，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之后，楚湘茉又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这是怎么啦？就知道胡思乱想。

不过，生活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了。

“官公子，这是我阿爹要我送来的衣物。”轻轻叩响木质的房门，楚湘茉觉得这称呼真是有些别扭，可是和人家又不熟，也只能如此将就了。

“谢过姑娘了。”隔了片刻，房门才被缓缓拉开，映入眼帘的是官君策棱角分明却面无表情的脸。

“我叫楚湘茉，你不用一直‘姑娘姑娘’的叫我，听着挺别扭的。”楚湘茉略微红了脸，自己可不是想要拉近和他的距离，只是族里的人都叫自己小妍，听得习惯了再遇到旁的名字自然会觉得别扭的，楚湘茉一面说，一面还在心里犯嘀咕。

“这——”官君策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情愿。

“你叫我小妍吧，族里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要不听着别扭，”不等对方多说，楚湘茉直接加了一句，转身往院外走去，“那我先走了，等过两天再来看望官公子。”

官君策捧着衣物注视着楚湘茉娇小的背影，眸中闪过一道寒光。

之后的日子似乎就简单了许多，楚湘茉一没事便往官君策居住的院落跑，偶尔会看到官君策在和梦蝶交谈，心里酸酸的，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官君策对待自己的态度也好了很多，偶尔也会询问自己一些族里的事，甚至还会挂着浅浅的笑意，这让楚湘茉觉得莫名的惊喜，也就愈发频繁地去找对方了。

直到有一天，楚湘茉被自己的父亲唤了去，楚湘茉的父亲便是瑶族的族长，唤作荆旭。

“爹爹，找女儿来有什么事呀？”楚湘茉是含着笑进的父亲的房间，因为父亲经常会吩咐自己去给官君策送东西。

“小妍及笄有一段时间了吧？”荆旭笑着让女儿落座，若有所思地开口。

“爹爹怎么问起这个？”提到及笄，那是每个女子的成年礼，自然是让人觉得羞涩的。

“爹爹是想，也该给小妍寻个婆家喽。”荆旭半开玩笑地开口，态度却是认真的。

“爹爹说什么呢？小妍还想陪在爹爹身边呢。”楚湘茉的脑海中闪过诸多想念，有喜有悲，若爹爹说的是那人，那该多好。

“女大不中留啊，爹爹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荆旭怜爱地抚了抚楚湘茉的发际，叹了口气，“我可是早就留意此事了，就住在前山的张家，我看就不错。”

“张大哥啊，我觉得张大哥一直都是把我当妹妹的啊。”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破裂粉碎了，楚湘茉颦着眉想了想，也只能无力地试图拒绝。

“傻孩子，我可是亲口问过他了，那小子是从小就喜欢你，又不好意思开口，才会一直叫你妹子的。”荆旭只当女儿是害羞，笑着简略地解释了。

“爹爹——”楚湘茉还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难道要告诉爹爹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外族之人吗？喜欢，楚湘茉再这一瞬才突然明白了，原来从最初的相遇开始，自己就是喜欢着那个人的啊。

“这事儿也不急，先说定了，成亲的事也得搁段日子——小妍，你这是要去哪里？”荆旭的话还没说完，楚湘茉已经跑了出去。

一路上，楚湘茉只有一个想念，一定要让那个人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也许——也许那个人是可以为自己留下来的呢？

“砰砰砰——”这次的敲门声不同于以往，要急切许多。

官君策打开门，皱着眉打开房门，却意外地看到了楚湘茉焦急的面庞，因为是跑着过来的，此时楚湘茉正半蹲着身子大口喘息，脸却仍倔强地仰着。

“你——”官君策想要询问，却被对方大声地打断了。

“官君策，我喜欢你！”瑶族的女子皆是敢爱敢恨，并不觉得向男子表露心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此刻楚湘茉却很害怕得到结果，心也跟着揪紧了。

“什么？”官君策的眉宇皱的更厉害了，好像不确定般开口询问。

“我说，我喜欢你！”更大声、更肯定的回答，却透露着女子心绪不平。

“我不喜欢你。”沉默，快要让人发狂的沉默之后，官君策竟然摇了摇头。

得到的只是一句简单的否决，甚至连一句抱歉都没有，甚至连一点解释都不给，楚湘茉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了。

“为——为什么？”楚湘茉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找到的勇气，多问了这一句。

可是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对方的答案，官君策只是皱着眉，沉默地看着自己。

“是不是——因为梦蝶？”楚湘茉仍是不死心，似乎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不敢也不愿去相信。

紫儿的院落被安排在主宅附近，小小的一个四方院儿，正对着院门的是四间新修葺的房舍，这院子估摸着之前也是用做客房的，因此连个正堂都没设下，房屋前是一条看得出痕迹的小路，怕雨天路不好走，还专门摆上了几块砖头，看起来略显凌乱，往两侧看，是两块空地，想来是可以种些花草的，只是之前这里一直无人居住，才显得荒凉了些。

“我只说要离得主宅近些，你们便想了巧，拾掇了这么个破院子可是？”皱着眉打量院中景致，洛衍的语气里透着些不满。

“属下办事不力。”牟廉屏息垂眸，却不多言。

“爹爹，紫儿喜欢这里。”怯怯地拽住洛衍的衣摆，紫儿小声开口，紫儿并不知这院子好与不好，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这样开口，是好的。

“当真喜欢？”洛衍皱着眉询问，似把这答案看得极重。

“这里离爹爹很近，所以紫儿喜欢。”找不到旁的理由，紫儿只能循着这一点，斟酌着怯怯开口。

“紫儿喜欢便好，进来看看罢。”洛衍的心底似有一处在一瞬间柔软起来，为了避开心底的那处柔软，洛衍带着不自然地浅笑把紫儿抱了起来，抬步进了小院。

“你别这样。”似乎是出于无奈，官君策淡淡回应，却是答非所问。

“就是因为她，对不对？哈哈，其实我早该看出来了，你从来都只对她温柔，你从来——哈哈——”大滴大滴的眼泪无声落下，楚湘茉大声笑着，无声哭着，眼前已经模糊了，却忽略不了官君策冷漠的态度，转身飞奔着离去，楚湘茉的心却沉入了谷底。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如果她不在了，也许官君策就会喜欢自己了，对的，一定是这样的，如果她不在了，就好了——

也许这里，就是一个悲剧的开始。

楚湘茉承认自己当时是疯了，才会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把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逼上死路，也把自己逼上了绝境。

“是你杀了梦蝶？”官君策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楚湘茉浑身一哆嗦，却倔强地点了头：“是我杀了她，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官君策没有杀了楚湘茉，却做出了楚湘茉生不如死的事，那一夜，阴山到处都是频死之人的呼喊声，那一夜摇曳的火光却照不亮任何人枯寂的心，那一夜，连那条清澈见底、环绕了整座山的小溪都被染成了红色。

楚湘茉亲眼看到父亲倒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做生不如死。

“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啊——”楚湘茉哭着嘶喊，却只换来那人淡漠的一瞥。

“你不配。”男子轻轻吐出一句话，觉着决然转身，楚湘茉木然地看着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