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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继续逃避中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8-28 | 字数:5156

CHAP 36 继续逃避中

男人们挥舞着铁锹犁头拼了命地往寅吉身上砸。几个胖大婶不甘落后地拿起针线活用的剪刀挤在人群中绞起寅吉的头发。小田拉着几个小女孩儿愤怒地在一旁瞪着被打的寅吉。牛娃子则抓起一坨鸽粪往寅吉眼皮上抹。

片刻后,我只看到萝卜菜地里尘土飞扬,菜叶飘动,还有张牙舞爪,赤红了眼的人群。

被人群围住的寅吉竟是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凭着几声断断续续的痛苦的呻吟来判断他还活着。

一瞬间,我止住了哭泣。

我之前崩溃的理智逐渐恢复。

与其任由无助的情绪肆意蔓延悲悲戚戚,不如冷静下来解决问题。

然而,当我再度看向萝卜菜地时,我冷不丁地打了个颤。于是,我一下子明白:有些东西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譬如——感情。

我胸前的伤口早已疼得麻木。血一直没能止住。这时,我身心疲惫,再也支撑不住,一个后仰,后脑勺撞到了身后曹岳的下巴。

曹岳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一手仍然扣住我背后的双手,一手扶住我右肩,才让我整个人站稳。然后,他把头凑到我的耳边,压低了声,“死女人,跟我来。”

说罢,他朝李小甲点了点头,也不理会无风粘在我脸上的目光,便拉着我的胳膊旁若无人地穿过后门,走回农舍。

我扯掉嘴里的手帕,被他拽着走到最东边的一间屋子。他插上门栓,又拽着我坐到一张木椅上,然后才松开我的胳膊。

隔着两道门,我依然能很清楚地听到后门那边传来的殴打声。我抹着脸上的泪,抹得脸颊发疼。

曹岳拖过这屋子里仅剩的一张木椅,坐到我对面。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探向我的胸口。

我急忙抬起胳膊去挡,然而却是被他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原先那只不安分的手却趁机撕开了我棉衣的领口。我又羞又怒,情急之下,抬起脚去猛踩他的脚尖。顿时,他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如同兔子似的从椅子上跳起。

下一刻,他在我跟前“金鸡独立”。

他刚刚被我踩的那只脚好半天都蜷缩着绕在另一条腿的小腿后侧。

他咕哝了一声“死女人”,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我。接着,他皱着眉放下他那只蜷缩的脚,转过身,背对我。

我拔开瓷瓶的瓶塞,嗅了嗅,遂晓得瓷瓶里装的是上好的止血药粉。瞥了眼被他撕开的领口,我突然明白他刚刚不是故意轻薄,而是要给我的伤口上药。不过,显然,与慬王缠缠绵绵的这位大元帅,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当然他也绝非君子。

他背对着我,催促我上药。

我握着小瓷瓶,从椅子上站起,问道,“我若死了,你会不会放过寅吉?”

曹岳蓦地转过了身,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瓷瓶,把瓷瓶砸在地下摔得粉碎,怒道,“你给我闭嘴!”

我说,“你知道的,我不怕死,我只是……”

我话还没说完,他又跳了起来,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道,“你只怕刘寅吉!刘寅吉,刘寅吉!只要有他在,你就变成了一个白痴!一个被他牵着鼻子,任他愚弄的大白痴!”

他说完,拉过那把木椅,气呼呼地坐下来大喘粗气。

看到对方这么生气,我当然没有理由不笑一下。

我摇晃着身体坐下来,手按住胸前的伤口,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曹岳盯着我看了半晌,道,“抛开你当白痴的时候不算,总的来说,你是我遇到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你也是我遇到过的最讨厌的男人!”

“你——”曹岳那只想要伸过来卡住我脖子的大手在空中突然僵住。他盯着我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儿,竟忽然涨红了脸。

他低下头,突然用很小的声音开了口,

“一直以来,我对你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之前我从没有过。即使升任兵马大元帅的那天,我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心里乱乱的。而这份乱,却是在只有见到你才能变得平静。但是,这种平静只能维持一会儿,一眨眼的功夫。之后,就像刚才那样,见到你没多久我就会被你气得半死……我……我……唉……死女人,你……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胡说八道居然也会脸红?你才奇怪呢。如此想着,我敛去笑,抬头看向天花板,

“大元帅,其实我对于你而言,只是一种挑衅的存在。毕竟,我一直没有真心对你臣服过。”

“臣服?”不知为什么,曹岳眼里突然有了笑意。他点点头,说,“这个词不错。”

胸前伤口的剧痛越来越清晰,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为此,我只得抓住木椅一边的把手,让脑袋斜靠在椅背的一角,用力地喘着气。眼皮很沉,但是我竭力瞪大了眼睛。

曹岳突然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我,问,“你还记得我和卫红衣说过的一句话么?”

我看着他,没吱声。

他望着我,又压低了声,“我和她说过,我最讨厌笨女人。”

“嗯。”我懒洋洋地点了下头,实在想不出这句话有什么深奥的含义。

“所以,所以你该知道这句话真正的意思……”他突然把脸转向一边,不过我还是看出他红了脸。停顿片刻,他又道,“你这么聪明,你该明白的……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其实……其实是在说……说……”

“唔……”我点点头,双眼眼皮却仿佛已然粘黏住,好累,好想眯瞪一会儿。

“你……你明白了?你真的是……懂了么?”曹岳突然惊喜地叫了一声,两手捧住我的脸颊用力地摇晃。

“唔,明白……明白……我明白……”胡乱敷衍了几句,我眼前的一切就开始变得模糊。下一刻,我的脑袋靠在了曹岳的胳膊上,逐渐失去了意识。

在我彻底陷入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死女人!喂,夏小离!小……小离!小离!来人,快去叫李小甲!”

不知过了多久,我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我身边的无风。他正用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仍然待在原先的屋子里,躺在那张窄窄的小床上。屋子不大,一床一桌两椅。一声刺耳的公鸡打鸣从不远处传来。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是桃红色的,这些光投射到无风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喝醉酒的人。

无风扶着我从床头坐起,告诉我,说,他已经给我的伤口敷上了药,伤口也重新包扎过,又嘱咐我不要再让伤口裂开。

我点点头,手轻抚了下胸前衣襟下缠绕的厚厚一层纱布,想到刚才是无风给我包扎敷药,不禁脸颊有些发烫。无风似乎也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便转身给我倒了杯热茶,他没有直接把茶递给我,而是放在嘴边,吹拂了好一会儿,才嘱咐着“小心烫”地递了过来。

我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水,眼眶忽然酸楚。我问无风,“相公怎么样了?”

“你还这么叫他?”无风坐在我身旁,接过我递给他的茶杯,突然提高了声音。

“习惯了。”我叹了口气,又问,“相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无风不说话。他站起身,把茶杯放到屋子中间的一张小木桌上,好半天都只用后背对着我。

“昏迷了半个时辰,你竟是忘了,忘了他杀死了无雨?忘了他花言巧语地骗你?忘了他为了图谋霸业残害笼脊镇的百姓?”

“别再把笼脊镇真凶的罪名强加给他。战争攻伐,尔虞我诈,本来如此。不错,寅吉是主张朝廷攻打笼脊,可是他要对付的只是曹岳与织田家族,他本不打算残害百姓,如何算得上真凶?”

有力气的我开始给出自己的还击,舔舔嘴角,我继续道,

“再者,你当日也和我并肩重返过笼脊,那些凶残贪婪的朝廷士兵才是杀害百姓的直接凶手!而幕后的黑手则非曹岳莫属!纵使方才李小甲百般抵赖,可也否认不掉他们阴险的意图!兵力占据优势的他们却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弃城改走水路,把笼脊镇和那里的百姓当做一个诱敌的鱼饵,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只有初出茅庐的小谢与那帮无知的百姓才会相信你和李小甲方才的那番鬼话!”

无风转过身,苍白着脸,几个大步走到我床边,道,

“我们不谈笼脊镇。我们说无雨。好好好,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压根也不想谈我们这个同门。好好,我们也不谈无雨。我们现在就说你,说你向来看得高过一切的你的爱情。呵呵,如果,被精心设计的骗局也能算作爱情的话……”

“住口!我叫你住口!”我气极,抓起床上的枕头砸向无风。

无风没有躲,任由枕头砸中他的大腿。他眯着眼,上前一步,侧坐在床头,两手用力摁住我的双肩,

“小离,他爱的不是你,而是你昔日黑帮老大的身份!对此,在当初你获悉他福王身份的时候,你就该心知肚明。但是,对于这个事实,你却一直在逃避。小离,你知道你这副样子叫什么?——这叫自欺欺人!你故意不肯去面对他卑鄙的真面目!”

“不……不!你撒谎!撒谎!”我一下子把他推得老远,双眼冒火,

“你一直嫉妒他,讨厌他,憎恨他。所以,你总是诋毁他,陷害他。你和无晴用毒害他,用麻药弄残他,现在又和李小甲一起用毒虫毁了他的脸!卑鄙?!卑鄙的是你,是你们!”

“我是恨刘寅吉,关于这一点,我并不否认。可是,小离,即使我耍阴谋,使手段,但始终都没利用感情来骗过人!我,无晴,李小甲都不是感情上的骗子!但是刘寅吉却是个大骗子!他欺骗了你的感情!”

无风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我。我好半天喘不过气。我虽然眼睛对着无风,但我已经看的不是他。我在看我躺着的这张又窄又旧的小床,我在看挂在床头的棉布做的床幔,我在看黑乎乎的破了好几处窟窿的地下的木地板,我在看四四方方的小木桌上那杯仍然在冒着一缕白气的茶,我在看窗外来回穿梭的一队队曹岳的士兵。似乎,这些士兵是在我刚刚昏睡的这段时间才被调来这儿的。慢慢地看完这些之后,我才又有一点力气,得以把我的强辩说完。

我这样告诉无风,

“说到底,你不过是局外人。你没有资格来管我的私事。我和寅吉之间的感情更轮不到你操心。”

这句话把无风堵得脸色铁青。

不过,他并没有气太久,他转向农舍后门的那个方向,嘴角边忽然升起一抹异样的微笑。熟悉他的我,再明白不过这种异样笑容的含义。每当他想和敌人谈条件的时候,这种异样的笑总能在他的脸上寻觅到。

他又笑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不相信,如今对着那张脸,你还能继续和他谈情说爱。”

这倒是个现实的问题!

我望着无风,小心地开口,“你是说你也能帮助他恢复容貌?”

轻薄的嘴唇紧紧闭起,可那双狭长的眼睛已给出了答案。

“救救他。”情急之下我坐到床边,拉住无风细长的手指,声音沙哑道,“只要你开口,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无风目光一闪,却是摇了摇头,“有人比我还急,你瞧——”说罢,他手指指向这间屋子的房门。下一刻,曹岳推门而入。跟在曹岳身后的是李小甲和一个戴着黑布头套的人。戴黑布头套的人双手被麻绳绑住,两脚也戴着一副铁链。走起路来铁链拖在地下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李小甲抓着这人的胳膊跨过了门槛。我只瞧了这人一眼,瞧着她一身鲜红的衣裙便猜出了她的身份。无疑,她便是卫红衣。

在人前的曹岳倒不似方才对我那般动辄暴跳如雷,现在的他看起来又冷漠又骄傲。他丢给李小甲一个眼色,李小甲便松开了卫红衣,走过去拉着神情悻悻的无风转身离开。

等李小甲再度独自推门进来,曹岳才靠近床沿坐到了我身旁。他瞅着我被一层层厚纱布缠绕得高高凸起的胸部,突然红着脸,转过头朝卫红衣大叫,

“还不过来?”

望着被李小甲扯下头套的卫红衣,我一时间百感交集,瞬间感觉有许多话要和她说,然而话到嘴边,蠕动着嘴唇,却只发出一声含糊的哽咽。

卫红衣一开始用很生气的眼神瞪着我。不过看了我一会儿,她眼神里又流露出担忧的神情。很快,她拖着脚上的铁链“哐当哐当”地朝我走来。

快走到我身边时,她抬起被缚的手,气呼呼地朝背后的李小甲嚷,“还不解开?”

李小甲看了眼曹岳,才解开了她手上的麻绳。

红衣甩了几下手,揉了几下手腕,走到床边,放下了床头两边悬挂的床幔。床幔用的是一种蓝底白色小碎花的棉布。大概是用得时间太长,又或许是清洗过许多次,这种棉布已经变得很薄,薄得像层纱。因此,尽管红衣将床幔在床头放得很严实,遮挡住了整张床,没有留一丝缝隙,但是,我坐在床上,侧过头,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外边曹岳与李小甲的脸。

红衣拖着铁链半跪着,掀开床幔的一角,爬上了床。她塞好床幔,坐到床侧外沿,挺直脊背,用身体挡住背后的曹、李。接着,她掀开我的领口,很仔细地瞧了瞧领口下我被层层白纱缠绕得凸起的胸部,并在无风已经敷过草药的地方轻按了几下。然后,她在扶着我躺下的时候,突然将我散开的长发一起拨到了我的左肩上,“你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她刚这样说完,便将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

蓦地,我的领口里落进了一个纸团!

纸团沿着我的脖子滚到我的胸口,那种异物的粗糙感令我讨厌,然而,我却盯着卫红衣,兴奋得嘴唇哆嗦。她扶着我躺下,并不动声色地将纸团拨到了我的左腋下。我急忙颤抖了下左臂,很小心地将纸团夹在腋下。

接下来,她又是摸我的额头,又是翻我的眼皮,末了才矮下身,重新跪坐在床头给我搭了脉。最后,她从床幔里钻出,告诉曹岳,说我的伤口已无大碍。只要按时敷药调理就能渐愈。稍顿,咳嗽了一声,又说,若再让我的伤口裂开,伤了脏腑,亏虚了气血,那么将来后果会很严重。

曹岳问,有多严重。

卫红衣冷笑了十几声,最后只说了一句——“不能生育。”

曹岳顿时拉长了脸,刚要开口,却见一个士兵飞跑过来交给曹岳一封书信,曹岳接过看了,附在李小甲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两人并肩匆匆出了门。

随即,红衣被一个士兵戴上头套带了出去。我这才遮掩好床幔,盘腿坐在床上从腋下取出了那个纸团。

展开纸团,上面写了两句——“换脸必须在三日内进行。要快想办法。”

三日?为什么时间如此紧迫?我捏着纸团正在纳闷,床幔却是蓦地被掀开,曹岳站在床边,盯着我手里展开的纸团正在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