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睚眦再临

妖国。通天郡。鸿城。瓦头村。

夜空推着他的轮椅，从他破旧的老房子里艰难地开出来，大车轱辘将沿途地上一些细小的树干都给压碎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摘星子和黄鹂差不多也要走了，这两人本来就算是在试炼过程中疯狂划水，搁夜空那儿闲扯小半天，也就算是体验过人间疾苦了。作为摘星子曾经的师父，夜空也只能暗自感叹教育这种东西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不过隔了一代，他就完全看不懂这所谓的“素质教育”法到底好在哪里。

“请回吧，夜空先生，不劳你来送我了。”夜空将二人一直送到村东头，摘星子才露出虚伪无比的笑意，对夜空说道，“你腿脚不便，送到这儿就是了，快些回去吧。”

“我本来就没打算继续送你，少在那儿自作多情。”夜空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还有，能不能把你口袋里的水幕录影给关了？嘴上假声假气地说什么让我别送了，其实暗自得意得不行吧。你是不是还打算把这个全过程录下来，等回到有妖气的山门之后和那几个长老胡吹上一通啊？”

不等摘星子做出反应，夜空就开始放飞自我，学着他说话的语调开口道，“大家快来看看，大名鼎鼎的夜空仙人，今天居然成了我摘星子的陪衬啦！”然后他就对一旁的黄鹂挤眉弄眼，做出一个十分夸张的滑稽表情，那兴奋劲儿像是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了，“哈哈哈，有生之年能让夜空亲自送我一回，这个消息传出去，我在修仙圈子里的声望值肯定是一日千里地猛涨啊！”入了戏的夜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双手扳住轮椅的扶手，用力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将还有些湿润的泥土全给溅起来了，“嘿嘿嘿！回头再把这个录像加一点特技放给黄鹂看，她一定会更加崇拜我的！”

“哈哈哈哈哈……”黄鹂被祖师爷搞怪的表演逗得娇声大笑起来，也不讲什么师徒礼仪了，直接伏在夜空轮椅的扶手上。还好摘星子脸皮够厚，不但不恼，也跟着一同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三个人笑作一团，不少村民被这笑声惊动，纷纷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出门来看看他们到底在干啥。

“夜空先生？”东方鸠有些困惑地走上前来，关切地问道，“您怎么了？我看您笑的这么……奇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这家伙呀，好得很呢。”摘星子控制住自己的笑意，连连摆手，转过身去说道，“这位兄台不必……”

谁知这一转身，反倒转出问题来了。当摘星子青色的瞳孔与东方鸠酒红色的眼眸视线碰撞的那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感应同时涌上两人的心头，像一道迅捷的电流打通全身，最后让自己的灵魂都为之一颤，在这个大夏天，两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摘星子收起笑容，上下打量起这个五大三粗、相貌英俊的猎户，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他反复观看东方鸠内部的“气”，但不知为何，一直以来无往而不利的观气术，这次却没能达到它应有的效果，摘星子判断不出来眼前这家伙到底算是仙人还是凡人，只知道他的身体里有一团与世间众生都不一样的气。

那团气和主人酒红色的瞳孔一样，闪烁着光芒，像一团在跳动的火。

东方鸠的神情倒是没怎么变，他几乎整天都是顶着一张严肃至极的脸，好像随时准备去拯救世界一样。但他的手此刻已经握成了拳头，全身的肌肉也已绷紧，准备好迎接摘星子可能的进攻性行为。他也在上下观察着面前这个好像文弱书生一般的白发青年，虽然摘星子没有确切地感觉到什么，但他几乎已经能肯定东方鸠也在用某种观测对手的法门从头到脚分析着自己，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他不寒而栗。

为什么这么一个小小的瓦头村，会存在这种家伙？

见掌门大人突然就不在说话了，机灵的黄鹂立马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有些慌乱地看看自己轮椅上的祖师爷。看得出来，她对这种突发状况还缺乏足够的应对经验，遇事也只是出于好奇的目的才去探索，而非想着要将事件彻底地解决掉，这从出发的角度来看，就有不小的问题。一味追求兴趣的教育，或许就会是这样的结果吧，看来摘星子先进的教育理念也不一完全正确啊。

夜空一面在心里吐槽了几句摘星子的教育方法，感叹道关键时刻，果然还是要靠自己这种实力派出手挽救现场气氛了。一面老神在在地对摘星子地说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东方先生是我们村里最为优秀的猎户，不是什么歹人。”说罢，他的脸上又堆出谦卑的笑容，对东方鸠抱了抱拳，说道，“东方先生莫怪，这小子是我早年在老家收下的徒弟，姓满，唤作满天星。今日有幸能寻到我的住处，带着他的小未婚妻看我来了。此子与我曾有一段师生之缘，还请东方先生给在下一个薄面，莫要怪罪他方才的无礼之举。”

好在摘星子也不是那种架子大过天的臭屁神仙，见夜空给自己找好了台阶，顺着坡儿就下了，“小子见东方先生一表人才，英俊潇洒，身形健硕，不留神就多看了几眼。在下并无恶意，还望先生莫要在意这等有失礼数的行为。”他也算是挺灵活机动的，说笑就笑，让旁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自行脑补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东方鸠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摘星子，沉默一会儿，淡淡地说一句，“无妨。”

众人见这家伙还算诚恳，又是赔笑又是道歉的，也没往深处去想，更不可能猜到眼前这个文弱的青年就是堂堂有妖气的掌门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他们说说笑笑地也就准备散了，各自回家还有忙不完的活儿要干。不过对比一下隔壁的云城，这样的生活也显得挺不错了……

东方鸠转过身去，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开去了，但他的背影显得如此伟岸，在这行走着的芸芸众生之间格外醒目。“夜空先生……”“这家伙不是。”夜空简明扼要地回答道，“他不是恶魔，也不属于时间猎人。”

“可是……这个东方鸠明显不是普通人吧！”摘星子有些激动地说道，一改方才那幅无赖的样子，“你确定放任这种来路不明的人在自己身边没问题吗？”

“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监视了我十八年，我不也没说什么嘛。”夜空抬头白了他一眼，懒懒散散地说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他望向村庄尽头的那片绿得静谧的大森林，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似乎要将挡住视线的一切事物统统看穿，将自己所追寻的一切倒映在他金黄色的瞳孔之中，“现在，我们更该关心的，是那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孩子。”

一阵突兀的雷声响起，凭空炸开一个霹雳，在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一道贯通天地的金光从天而降，气势逼人。

朱门郡。云城。

这里的暴雨依旧没有停，但那道碗口粗的金色雷电撕开了厚厚的云层，宛若战士投掷出的长矛一般有力，将这座城市积累下来的阴霾在一瞬间点燃，然后燃烧殆尽。火星和电弧同时从夜鹰身上迸发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以清醒的意识发动“九变”之术，爽到不能自已。由于身体外形的变化，视野升高了许多，浑身的肌肉中充满了爆炸性的能量，原来后腰处的伤口也在一次变身后彻底恢复了，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随着天雷赋予夜鹰变身的权利，滚烫的气浪以他为圆心向四周冲开，罗晓来不及应对，被倒卷起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重重摔在江堤上，一头栽进了水洼中。

这时他才从意识到手中的蝉翼刀不知为何已经只剩下一枚炽热的刀柄，气冲冲地哼了一声，随手便将无用的刀柄丢开了。“这家伙，倒是有些我看不明白的本事……”罗晓恨恨地自语道，“变成这般巨大的体型，要打赢他的几率几乎就是没有了。”

之前夜鹰也使用过一次“九变”，但当时燃烧的寿命毕竟只有十年，睚眦也不可能借给他太多力量，变出来的怪兽像是营养不良似的，只有区区两米。但现在的夜鹰可谓是鸟枪换炮了，反正连接着地核源源不断的能量，想怎么用怎么用呗。手头有货，心中自然也就有了底气，夜鹰大手一挥，随便他拿多少吧。

在这种土豪一般挥金如土的情形之下，睚眦当然也是出手大方，直接给夜鹰来了一套无比豪华的套餐。

身高六米的巨人形态，通体呈黑色，皮肤有一股金属的光泽。手臂上、后颈出均有紫金色的华丽鬃毛，头生青铜双角，倒贴着颈部生长，一直长到肩膀部位。脸部的护甲并没有变，只是这由骨骼组成的质层显得更加狰狞了，四周突出些许倒刺，将夜鹰的几乎是整张脸都包裹在其中。四肢的肌肉变得更加紧密，爪子也比原来锋利了不少。而且这次不仅是后背，就连手肘部位也深处两根粗壮的骨刺，倒钩锋利无比。

这一招出来，罗晓的面部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压下心中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眼前夜鹰的身体形状比他要大上三倍，足以触发他生理上的本能恐惧。虽说他也能用血源魔法创造出同样体型的怪物，但罗晓作为创造者，对被造物的能力极限还是有数的。现在的夜鹰很明显和自己创造出的那些玩意儿有云泥之别，必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九变之术。第二变。睚眦。

再次发动变术，夜鹰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注入自己的身体，这种舒爽通透的感觉他还是头一回体验到，兴奋得根本停不下来，仰天就是一通乱吼，将暴雨都喊得吹开去，将雷电都喊得自惭形秽、羞于见人。睚眦是龙和豺的孩子，从这一点来看，倒是比较像他的母亲，喜欢用吼声来表达自己的情感。

而夜鹰这振聋发聩的一嗓子，也把滚落江堤的海燕硬生生从昏迷中给吵醒了。她朦朦胧胧地听见耳边有炸雷一样的声音传来，吃力地眯开眼睛一看，堤坝上站着一个六米多高的怪物，脚踩大地，双手握拳，做仰天咆哮状。那威慑山河的吼声让海燕松了一口气，她随即挣扎着想爬起来，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受了不轻的伤，疼痛几乎是在一瞬间席卷了她的意识，令她再一次扑倒在地。

夜鹰看向面前的罗晓，现在他在自己眼中显得那么渺小，渺小到甚至都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将他轻松地掐死。“来吧……”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