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睚眦与血之巨人

随着身体发出一阵脆响，罗晓也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那是骨头受到巨大的力量后被生生捏断的声音。夜鹰此时在力量上占有绝对的优势，他不过稍微用力，罗晓的身体就像是一支刚拆封的牙膏那样，轻轻一碰就会被挤爆，内脏啊鲜血啊什么的全都会飚出来，别提多恶心。

即便是被夜鹰捏在手上了，罗晓依旧没有放弃，他好像生来就不知道“放弃”这个名词，牙关紧咬，眼神还是那么锐利，死死地盯着夜鹰那口狰狞的獠牙。“你以为这么点力道就能干掉我了吗……”罗晓吐出一大口鲜血，好像根本不在乎身体的痛楚那样，疯癫地笑了起来，“夜鹰，人永远都应该是自由的。就像我一样，我是绝对自由的，纵使你将我捏成一滩烂泥，然后均匀地涂在这片江堤上，我也依旧是自由的。”

雨声开始逐渐变小了，这场夏日的暴雨来得凶猛，去得也急促。方才那道金黄色的天雷将空中的乌云给撕开一个大口子，此时雨还没下完，几缕光芒已经从那个乌云的缺口中透出来，仿佛是老天爷给凡间打的聚光灯，正巧又打在罗晓身上。在这层朦胧的光影之中，他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黑色的斗篷吸饱了水，在夜鹰巨大的爪子里有一种微妙的立体美感。光柱内一些漂浮着的微尘绕着罗晓不停地飞舞着，将这一幕烘托出一股莫名的艺术风格。

“自由的意志必须得到践行！”罗晓用吟诵古老咒语一般的口气神神叨叨地说道，“只有如此，才能将人类从蒙昧和愚钝之中拉出来，世界才会变得更加美好，而非如现在一样的惨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体内的魔力再次积聚起来，做最后一次困兽之斗。猩红的血液在罗晓的皮肤之下流动着，顺应血源魔法的能力，开始沿着血脉运转。他的大半个身子都被夜鹰攥在掌心里，此时夜鹰唯一能看见的，就是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头部。

罗晓几乎要将自己的牙给咬碎了，额头上青筋暴出，面部表情变得无比狰狞。可想而知，在逆境的情况下催生出自己体内潜在的力量，会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说到魔法和仙法之间的差距，那可就挺有意思了，这两种法术体系的差别不仅仅是在于其发起条件，更是在于其截然不同的学术背景。简而言之，仙术的大背景是将天地看做一个整体系统，而仙人也不过是这个系统中的一部分，并不见得有多强大。他们施法念咒，都是要从天地借力的，正因如此，境界越高的仙人与天地之间的沟通能力就会越强，能施展出的法术也就越厉害。至于真元……仙人们将它看做是天地之气具现化的物体，并非是由自己的身体自行诞生的。

而恶魔修炼的魔法，则同仙法大相径庭了。在恶魔的世界观中，没有“天人合一”这么传统的观念，他们更爱讲“人定胜天”这一套理论。当然，他们也承认个体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他们同时也更加追捧个体所能具备的作用，认为即便个体在整体面前很渺小，但通过不断的努力和修行，总有一日甚至能超过整体，自己成为新的整体。在这样的学术思想之下，魔法便诞生了。它要求使用者不论在什么时候都只能用自己体内的魔力来解决问题，不得向山川借寿，更不得向天地借力。只有自己不断地磨砺自己，才能有不断拓宽的可能，才能渐渐成长为足以和山川，和天地相媲美的伟大存在！

或许这个教条本身的教育意义是不错，但眼下，罗晓可恨死它了。

“你给我等着……你以为变身这种老掉牙的招数就只能你一个人会吗？”罗晓都快把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烧干了，哪怕以命换命，他也不愿意说出“投降”这样不光彩的字眼。打从他穿上这件黑色的斗篷那天，罗晓就已经发过誓，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自己的自由，要用生命来践行信条。

他此刻发动的是血源魔法最为上乘的奥义，即通过燃烧体内的源血，来获取巨大的能量，再用这些能量来背水一战，和夜鹰拼个鱼死网破。所谓“源血”，和刚才罗晓像洒水车那样往外喷出去的血可不一样，那是真真正正的生命本源，用一点就少一点的。哪怕罗晓可以靠吞食别人的生命来补充源血，但再怎么说，要是连身体里的血都给换了一遍，即使死不了肯定也得元气大伤，至少一个礼拜下不了床。

为了自由，他一狠心一跺脚，豁出去了。

“喝啊啊————”罗晓大吼一声，灰色的眼瞳中头一次射出如此炽热的光芒，不少血液随着吼声从喉咙里蹦出来，在空中化成一蓬血雾，让夜鹰灵敏的鼻腔嗅到一股真正的人血味。从封灵儿的视角来看，罗晓就好像一个被人捏在手里的西红柿一样，手掌稍微一用力，鲜红的汁液就被掐的爆射出来，不知道该说是新鲜呢还是恶心。

其实从刚才罗晓疯狂吐血那会儿开始，这个习惯于在实验室里鼓捣机械的女孩子就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而后夜鹰重伤，海燕出战，再到夜鹰变身，再到现在的局面，她都一直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全然不顾自己坐在一个大水坑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扭在一起，肩膀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得厉害，轻轻地抽噎着。

这样血肉横飞的战斗，对于一个整天宅在实验室里的小姑娘来说，可能确实是刺激了那么一点点。

“……”虽说身体巨人化了，夜鹰的触感依旧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他能感觉到手掌中的罗晓正在发生某种变化，他的体温越来越高，并且随着罗晓吼声分贝的提高，掌中竟然还喷射出海量的白色蒸汽，从夜鹰的指缝中冒出来，活像手里捧了个烟花。“恐怕他用了什么能够在短时间提升力量的法术！”见罗晓一脸便秘般痛苦的表情，夜鹰就已经猜到了事态发展的大致方向。由于发声系统和人类差距实在太大，夜鹰不能将自己的意思通过语言表达出来，只能这么在心里想想了。

自打生命和地核连接在一起后，夜鹰就已经分辨不出“热”这种感觉了。罗晓此刻喷射出的蒸汽已经达到了能将一个普通人类活活烫死的底部，但对夜鹰来说，甭管是多高的温度和白开水都没啥区别。现在，我们可以姑且把他的心脏看做是地核，把他的血液看做是奔腾不息的岩浆，在这两种自然伟力面前，蒸汽？不过是小意思啦。

“……哈哈哈哈哈！”罗晓的脖子都快被他自己给拗断了，此时此刻，他的力量已然积攒到了最高潮，即将迎来酣畅淋漓的爆发。就如同每一个便秘已久的病人终于找到了感觉一样，罗晓也高兴得不能自已，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处肌肉都在发自内心地狂欢。他痴痴颠颠地大笑着，丝毫不在意从毛孔中喷出来的血雾，也不在乎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苦，在逐渐隐去的雷声中成为了自己的主角，“来吧……来吧！”

牙齿一开一合，罗晓干净利落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罗晓体内积攒下来的能量以疼痛为导火索，在一瞬间被引爆，炸出万千道猩红色的光芒。蒸汽像发了疯一样地往外喷涌，混杂着罗晓因全身爆裂飚出的血液，再一次将战场染成一片红色。只不过这一次，双方都已经拿出搏命的手段，没有半分后退的余地。胜负就在这一个回合间分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夜鹰只感觉有五吨左右当量的TNT炸弹在他的掌心炸开，一股抑制不住的能量从罗晓体内射出，挟带着惊人的冲击波和光芒，竟然将夜鹰的手掌给生生撑开了！他看见罗晓的身体在巨大能量的拉扯之下四分五裂，原本安分的血液似乎是不甘心在主人的身体里循规蹈矩地流动，纷纷冲出他的身体，不断变形、缠绕、盘旋，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而罗晓的肉体也已经不成人形，在被自己的血液包围之前，他还是转过头来，给夜鹰留下了一个疯狂的笑容。

下一个刹那，罗晓的身体被血液吞没，不见了踪影。吃下自己的主人后，那团血液的生命力变得愈发强大，在几次蠕动后渐渐变成了巨人的形状，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滚烫的蒸汽，再加上它通体都是血红色，活像一只剥了壳的大虾。巨人缓缓站立起来，挺直了腰板，竟有着完全不逊于夜鹰的身高。这便是罗晓此时能施展出的最强魔法，通过血源变换将自己的身体巨人化。虽说不一定有多强的作战能力，但眼下，这已经是击倒夜鹰的唯一希望。若单凭人类弱小的身体，怕是还没连碰都碰不到夜鹰一下，因为身体硬件的差距实在太大了。现在这样，起码在体型上扳回了一局。

罗晓将自己这一招命名为“血之巨人”，从外形上来说，现在罗晓和夜鹰的形态还是略有不同的。他的身高也是六米多一些，总体保留了较多的人类特征。因为是以自己的身体为原型，巨人的相貌和罗晓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也是人模人样的。不同于长相颇为野兽派的夜鹰，以人类的审美观来看，血之巨人的颜值肯定要比睚眦高不少，起码他还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是不是……由于能量积攒得还是太过仓促，罗晓没能算好精准的变量，导致皮肤变得不是很完整，上半身有一些肌肉是露在外面的，里面的血管还在微微跳动着，散发出一股炽热的白色蒸汽。

最为奇特的是，血之巨人又两层不同的骨骼。外骨骼就像是一层坚硬的铠甲，恰到好处地依附在巨人的额头、双拳、膝盖、手肘和肩膀这些用来进攻的部位，能给罗晓带来不少优势。虽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在体力上胜过夜鹰就是了……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夜鹰的“九变”也是有时间限制的。他已经浪费了很多不必要的时间来与罗晓纠缠，眼下又被他抓住机会，发动了变身，先前的的胜势已被消磨掉大半。若是不能在变身结束之前一口气打败血之巨人，恐怕会被他翻盘！

两边都打着各自的鬼主意，紫色和灰色的瞳孔在六米处的高空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的决意。

雨声收敛了它的嘈杂，为这两位战士腾出最后一战应有的肃穆气氛。罗晓的声带结构和人类差不多，他伸出舌头，有些不适应地舔舔没有皮肤的脸，做了一个好像是笑的面部动作，牵引起面部肌肉的蠕动，“现在，我们都是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