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罗晓的过去

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生前的一幕幕都会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划过脑海，好像看了一场糟糕至极的电影一样。唯一值得惊叹的，就是你原以为已经忘却的东西，都会趁着这次记忆一股脑儿从大脑深处涌现出来。那些曾经有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管多么卑劣的大人，都一样拥有过一个懵懂天真的年纪，拜死亡所赐，他们还能最后阅览一遍，在几秒钟内看清楚自己的一生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度过的。

最后，人们或是满足或是不甘地合了眼，沉溺在永久的宁静中，不失为一种解脱。

但罗晓偏偏就没那么好的待遇，自己的身体都快被那个夜鹰给大卸八块了，好不容易看个走马灯，看到的却还是如同噩梦一样的童年。或许正因为他有一个这样的童年，才会渐渐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吧。

两年前。朱门郡。云城。一样的烈日当头，燥热难当。

街头却因为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热闹起来，几乎家家户户都兴高采烈地从家门里冲出来，帮着抢着要抓贼。人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的笑意，但这种笑容倒不像是出于什么高尚的理由才有的，反倒更像是因为有热闹凑而升腾起来的兴奋。这条街的人都好像在玩惊险而又刺激的抓鬼游戏，所有人都是正义的捕快，而那个偷东西的，自然就成了鬼。

十六岁的罗晓穿着一身破旧的衣物，赤着脚在街上一路疯跑，对背后越来越多的追击人群连看都不看上一眼。这种见鬼的夏天，青石砖被晒得和锅炉一样烫，罗晓每踩一步上去都是一股钻心的疼痛。偏偏他还没穿鞋子，在滚烫的地面上飞奔，几乎要把他的脚底板都给撕开了。好在他常年都不穿鞋，脚上早已经生出一层厚厚的老茧，也就不至于真的被烫到血肉模糊，但估计这趟逃跑成功后，脚上起泡是免不了的。

“大家快帮帮我们，抓住这个偷东西的贼！”春华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向街两边还没能明白状况的群众大声呼喊着，“我亲眼看见他偷了白家大老爷的馒头，不能让这种不光彩的小贼子毁了我们云城人的声誉，大家一起抓住他，给这小子一点儿教训！”

“老春家的娃儿说的对！不能让他丢云城人的脸！”一位老人颤巍巍地拿起拐杖，举过头顶，高声说道。

“是啊是啊，为了整座城的百姓好，俺们每个人都要做出贡献！”一个五大三粗的农民挥动着胳膊大声附和道。

“说的对，说的对！”……一时间，云城被闹得沸沸扬扬，群情激奋，众人纷纷扬起心中对正义的不懈追求。他们将这个偷东西的小贼视作是道德的天敌，仿佛这家伙就像魔帝惊禅转世那样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只要将他抓住再每个人踩上两脚，所有人的道德素质就会上涨了那样。

“我，我没有偷东西，这是他们不要的！”罗晓蒙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块破布，防止自己的脸被别人看见。他起初只是觉得去捡白家吃剩的东西非常不好意思，怕被别人认出来，才将自己的脸蒙上的。谁知阴差阳错，现在这块破布反而成了自己这个“贼人”最后的一块遮挡。若是让人们看到自己的脸，他和他娘亲又要如何在一片流言蜚语中继续生活下去？

“大家莫要听这小贼瞎说！”后面的春华生怕大家听了罗晓的辩白，心生怜悯，停下脚步，连忙大声喊道，“我亲眼见到他从白家的奴仆那里抢了三个馒头，春华胆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作假！这个小贼空口白话，一派胡言！”

“见鬼！”罗晓低声骂了一句。虽说他早就料到了这票人绝对不会听信自己的话，毕竟他罗晓在云城就是个小乞丐一样的家伙，别人连正眼都不见得乐意看自己一眼，但他着实没想到居然连个讲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果真是人微言轻啊……”罗晓骂骂咧咧地抱怨着，突然起跳，身体在空中做出一记灵活的翻滚，从迎面扑来的一个农户正上方翻了过去。

“哈哈，去你的吧！”罗晓嚣张地咧开嘴大笑，伸展开腿脚，顺带着还狠狠踹了这家伙一脚。这个四肢发达的农户被这记背后阴腿给踢得找不着北，转转悠悠几圈，翻到在地上，吃了满嘴的灰。

在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后，罗晓依旧没有丝毫慌乱，只见他双手撑地，在地上接连打了两个滚，毫无滞后地就腰板一挺，恢复到了奔跑的状态。整串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罗晓凭借着他惊人的战斗直觉完成了极富挑战性的战术规避动作。从没有什么人教过他类似的东西，这好像是他生下来就有的自带技能点，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罗晓对他身体协调的掌控能力也在与日俱增。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吧。也正是这种特殊的能力，注定了他的与众不同。

在这个炎热的下午，罗晓和整座城市的人玩起了追逐赛，在烫脚的街道上不亦乐乎地追逐着。只不过，一方的赌注，使他们心中和游戏差不多性质的、虚无缥缈的正义感；而另一方的赌注，则是他生活的全部。罗晓玩命儿跑，大家见他跑的那么激情澎湃，自然也来了劲头，乌泱泱一大片人跟在后面拼命追。

“小贼，放弃吧！前面就是城墙，你无路可走了！”春华作为头号好事分子，自然是身先士卒地冲在最前面了。此刻见这场追逐终于要迎来终结，春华觉得再累也算值了。想想自己可以在众人面前，以一个英雄的名义揭开这个小毛贼的真面目，他就高兴地忍不住发抖。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划过脸庞，皱纹遮不住他颤抖着的笑意。

“乖乖束手就擒吧，也让大家伙看看，云城人杰地灵的一处宝地，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一个败类！”

“……”罗晓抬头一看，高耸的城墙竖在自己面前，几乎就要挡住他视线的全部了。吞了口唾沫，罗晓回头看一眼背后的追兵，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要是在这里被抓住了，云城所有人都会说我罗晓是个蟊贼，而我娘亲也必定受到牵连。”他暗自思忖着冒险的代价和利弊，在心中自语道，“本来家中就只有我和娘亲相依为命，若是这等消息传开，没人会再敢给娘活儿干的。更何况她现在尚且卧病在床，照这个状况，不出三天，我们两个就都会饿死！”

十六岁的罗晓一咬牙齿，纵身一跃，双手紧紧抓住城墙上一块凸出的的石头。“逃出去！逃出去！”他看准石砖与石砖之间的缝隙，有如此攀越了几下，瞬间就同众人再次拉开了距离。罗晓的牙关始终都没有松开过，这个少年还是头一次离开地面，这种架空感让他的身体产生了极大的不适，腿和胳膊都抖个不停。

肾上腺激素不停地加速着罗晓的呼吸和心跳，此刻他退也退不得，只能一鼓作气地向上爬，蹬下一蓬蓬墙缝之间的灰尘。风在他的耳边呼呼刮过，吹拂着罗晓深蓝色的头发，也让他莫名地有种要上天的快感。但很奇怪的是，罗晓的手脚抖归抖，但却完全没有因为适当的恐惧而停住。好像经过短暂的适应，罗晓的身体已经习惯了暴露在高空之下。他生来仿佛就是为了在空中存活的！“哈，哈，哈，哈哈哈……”惊叹声和莫名其妙的笑声一同从罗晓的喉咙中蹦出来，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看上头，是碧蓝无垠的天空，他离天空的距离近了很多。虽说从物理角度来说，也不过就十来米，但对罗晓这样市井小民而言，这依旧算是一次了不得的尝试。

低头看看下面，来势汹涌的追兵见他居然做出这种挑战世界观的事情，全都惊呆了。这么一大波人全数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这场景让罗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破布，用左臂和双腿支撑住自己在墙上的位置，右臂卯足了劲儿，狠狠将破布扔了下去，“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来——追——我——啊！！”他肆无忌惮地喊道，声音久久回荡在云城，回荡在这群正义之士心里。

……

日落西山苍云海，喜也一天，愁也一天。

罗晓倒是乐得自在，就拿胳膊当枕头，寻了片阴凉地儿便躺了一个下午。他特地调整好睡姿，仰面朝天，好不把衣服里的三个馒头给压坏了。这座城墙在不作为军事设施的时候，暂时不会有士兵来巡逻，属于一个较为开放的场地，不过一般也没人来就是。

罗晓一觉睡醒，浑身筋骨都在喊疼，想来也是方才爬墙的时候太用力给闹的。“这些家伙走了吧……”罗晓打个哈欠半眯着眼睛走到城墙旁边向下打量，果不其然，城墙下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有事情要忙，哪有功夫充什么正义使者？

“哼。”罗晓不屑地嗤笑一声，摇摇头，不再把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放在心上了，“话说，这里下去的通道在哪儿……”

“！”罗晓的毛孔突然齐齐张开，让他一个冷战从头打到脚。这大夏天的，他反而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丢进了三尺冰窖，寒意从内向外透出来。他缓缓转动僵直的脖颈，好像有一把利刃已经抵上了自己的后背，稍一个举止不慎，脊椎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挖出来，然后刀会干净利落地刮开咽喉，让自己的死相十分难看。

一个简单的转头动作，罗晓将近转了个一分钟。

背后站着一个不认识的中年人，他身材高大，身着一件黑色的大斗篷，背后还连着一定黑色的大兜帽。帽檐将他的脸遮住大半，看不出此刻他具体的表情。但从他浑身上下逼人的杀气来看，罗晓已经肯定，这家伙不是个普通货色。风将斗篷的后端吹起来，罗晓依稀看见上面有一个血红色的五角星涂鸦，中间画着一只猩红的眼。

“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敏锐。”狰拉开他那有些恐怖的沙哑嗓音，缓缓说道，“初次见面，罗晓，我是一名时间猎人，狰。”

他略微将头抬起来一点，因为兜帽的缘故，罗晓看不见他的眼睛。但他总觉得有一束毒蛇般挑剔机警的眼光在上下打量自己，这让他感到十分不适，本能地低下了头，“你……你可能找错人了。”

“我没有。”狰极其笃定地说道，“就从你能爬上这座二十米高的城墙，就足以证明我没有找错人。”

他将双手插进宽大的黑斗篷，稍稍调整一下说话的语气，好让自己接下来的话不要显得那么突兀，“说起来可能有些仓促……但其实，我希望你能加入时间猎人，成为我们的一员，让你的才能可以尽可能施展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