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棋差失一招1

CHAP 41 棋差失一招1

临近傍晚，我和李小甲合骑一马，穿过杭州的东城门，沿着出城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缓缓向前。

“你长得并不算绝色。”李小甲的气息从耳后根传来。

我扭动了一下被绑在身前的双手，没好气地回应，“的确，比起那人间绝色的慬王，我只够格当个婢女。”

闻言，李小甲一把拽住我脑后的长发，大怒，

“少给我来这套！我可不是大元帅！不吃你这套！”

我没有看他。我的视线被眼前一队人马吸引！——这对人马前后各有四个骑马佩剑的曹兵，曹兵中间走着五个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六个人，因为还要包括奶妈手里抱着的那个小婴儿。是的，前边就是寅吉他们。中间的人从前往后，依次是，陆展风、卫红衣、王大满、奶妈和小婴儿以及寅吉。六个人五匹马。可能是为了照顾小婴儿，因此，寅吉骑马走在奶妈的身后。

李小甲突然抽打了一下马背，矫健的骏马立即往前狂奔。不一会儿，李小甲就越过了前边队伍尾部的四个士兵，寅吉清晰的后背逐渐在我眼前放大。

“相——”我张口欲呼，却又咬住舌头。那张休书赫然在我眼前放大。

就在这时，李小甲悄然拔出腰间长剑对着寅吉的后背猛地刺下。

鲜血如柱，四溅喷射。

还沉浸在一片黯然情绪中的我，立即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陆展风虽已惊觉，但仍是晚了。等到陆展风策马赶过来的时候，寅吉已经一声低呼，一头从马背上栽下。

“相公！”满腔的压抑终于抵不住内心的真实，我也不顾坐下黑马停稳，也不顾仍然被绑的双手，扭动着身体使出浑身的力气，翻身从马背上跌落。我咬着牙，在地上打了个滚，朝寅吉狂奔过去。

倒在血泊中的寅吉，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此时，陆展风跳下马，大步跑过来，蹲下身，将寅吉的脑袋搂在怀中。

与此同时，李小甲挥舞着滴血的长剑冲前后八个士兵吆喝，指挥士兵们把王大满、抱着小婴儿的奶妈带到小路旁边。路旁荒草丛中散落着几张残缺的石凳，奶妈与王大满在士兵的簇拥下坐在了石凳上。

“相公，你不要吓我！我不许你吓我！相公！”我又吼又叫，情急之下突然瞥见勒马站停冲我们回过头来的卫红衣，我立即跳起来，跑过去，把下巴贴到了她踩在马镫的小腿上。

我这样乞求她，

“相公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现在只有你能救他，快救救他吧！”

“岂止伤得很重，看样子，若不能及时医救，他顶多活不过半个时辰。”卫红衣坐在马上，眼睛对着寅吉的方向仔细地望了望，“本来我正准备去救他，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才问完这句，我就后悔。痴恋曹岳的卫红衣和我做对，还能为了什么？

我猛掐着大腿的时候，卫红衣冷笑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说完，她抖动缰绳，喝斥着她坐下那匹枣红色的马后退了一步，让她的小腿离开了我的嘴唇。

“扑通”一声我朝她跪倒，“咚咚咚……”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响头，“我一生从没给人下跪，这一次，红衣姑娘，我求你，我求求你……”

一丝不忍从她眼里溢出，她皱起了眉略一沉吟，就跳下了马，走过来，双手将我拉扯了起来。她给我松开了我双手手腕上绑着的麻绳，跺着脚朝我怨怼，“你这人真是讨厌！”

我这边正在欢喜，却被走过来的李小甲搅了局。李小甲一把拉住了卫红衣的胳膊，一声喝斥，“不能救。”

稍顿，这姓李的又道，

“红衣，你之前在农舍的时候，说过，你讨厌这个女人，讨厌她欺骗你，陷害你。你自己说过这些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红衣望着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我不甘心，想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却是手刚伸到一半，就被李小甲抽出带血的长剑，狠狠地刺下。还好，我手及时缩回，不过衣袖却被他的剑刺破，袖口上沾上了剑身上兀自滴落的鲜血。寅吉的血。

陆展风在一旁搂着相公，冲着李、卫二人咆哮了起来。

“你，李小甲，你连狗头军师都不配！你卑鄙阴险，你无耻卑鄙，你卑鄙卑鄙，天下倒数第一最卑鄙的卑鄙小人！”我听到此处微微一愣，琢磨着“倒数第一卑鄙”岂非就是最不卑鄙也就是最高尚的意思？又听陆展风翻来覆去只骂“卑鄙”，不禁用怪异的眼光瞥了这个蓝衣少年一眼。不过这些，都只是我一瞬间的想法，一闪而过。

陆展风又接着骂下去，

“你，卫红衣，你不配做一个医者！你没有一个医者最起码的德行！你为了私怨，为了你自己，你见死不救！你眼睁睁地放任一条生命在你眼前消失！哼，你这样的人还配谈什么‘良心’，你也和曹岳，也和这个狗头军师一样，你们的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你也是要遭报应的！一定会遭报应的！”

说到此处，他颤抖着手指抚摸着怀中寅吉的脸，仰起头对着被乌云笼罩住的天空大喊，

“老天爷，你要是一定要收人命，就把我陆展风收去吧！放过殿下，放过他……殿下吧！殿下他……他实在太可怜啦……”

同样挫败的无力感也在我体内蔓延。我从李小甲身后绕到卫红衣的另一侧，看着她的眼睛，“好姑娘，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没有算计过你，更没有任何企图利用你的意图。好姑娘，你只要仔细想一想，之前在农舍里，我和相公是怎样不忍分开的，你就该明白，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对你撒过谎。好姑娘，你在元帅府已经救过寅吉一次，现在，恳求你再救他一回吧，好姑娘……”

红衣愣了愣似要说话，却被小甲抢了先，“怎么，又被说动了？”

“可是，再耽搁，那个人就真的要……要……”红衣一瞬间被李小甲脸上流露出恶毒的表情吓到，结结巴巴地说不下去。李小甲对红衣使了个转瞬即逝的眼色，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记着，红衣，今天的事除了你和我，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啊，你说什么？你是要……”

“没错，刘寅吉只是处决名单上的第一个。”李小甲阴恻恻的笑容几乎和昏暗的暮色融为一体。

“不，小甲，你不能这么做。我们不能这么残忍。快，你让开，我要去救人了。”

“红衣，你还记得我们五个人当初的誓言么？”

“当然记得。我们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拯救天下的百姓，让所有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才要揭竿起义的。可是这和眼下这状况有什么关系？”红衣不耐反问，“你快说呀，救人如救火，此时每一刻都时间宝贵。”

李小甲计谋得逞地一笑，更加慢条斯理地道，“福王他呀，就是我们在通往最终目标途中的拦路虎。最大的拦路虎！”

“拦路虎？什么拦路虎？哎呀，我不懂，现在也不想弄懂。”红衣情急下朝我扔来一颗红色的药丸，我一个激动，没接住，药丸掉在地上，我连忙蹲下身用手按住，正欢喜着，冷不防李小甲的脚狠狠踩住了我的手背。我咬着牙，被他踩中的手背竭力蜷缩，好不使得掌心的药丸被压碎。红衣见了，脸色大变，抬起一只手，在半空中对准了李小甲，怒道，“快把你的脚挪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李小甲嘴上说了声“好”，却是脚踩得更重，与此同时，他突然抬高一只手的胳膊肘，狠狠地撞中了红衣的太阳穴。红衣立即摇晃着身体往后倒退了两步。我看得着急，奈何手仍被李小甲死死踩住，分身乏术。

李小甲昂起头，朝停歇在路边的士兵大叫，“眼瞎啦？过来两个人，给我把卫红衣给绑了！”

李小甲这声叫得声音很大，原本一直熟睡在奶妈怀中的小婴儿被惊醒，哇哇哇地啼哭起来。奶妈抱着他左摇右晃，怎么哄都哄不好。王大满坐在奶妈身旁，伸手要去接过奶妈手里的小婴儿，却是被奶妈拒绝。

两个士兵每人手里抓了一条麻绳，匆匆跑了过来，走到仍然晕晕乎乎的卫红衣的身后，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动手。卫红衣一下子跳了起来，

“李小甲，你不能绑我。我要去救人，我不能见死不救，否则，我怎么还能配做一个医者？”

一旁的王大满这时站起身，双脚踩在他刚刚坐的石凳上，拼命地朝卫红衣挥舞双手，不断叫嚷起来，“红衣姐姐，快来给我讲故事呀，牛魔王的故事，你才讲了个开头！牛魔王……铁扇公主……还有孙猴子……他们后来怎么样啦？你快来说给我听呀！红衣姐姐，红衣姐姐！”

王大满这边在叫，那边小婴儿在哭，两人的嗓门都大的出奇，而且彼此配合得相当默契。几乎是王大满每叫一声，小婴儿的哭泣就稍稍暂停，王大满话一停，小婴儿就放声大哭。为此，看管他们的剩余六个士兵都捂着耳朵，脸上均出现叫苦不迭的神情。

我们这边，李小甲继续踩住我的手，给红衣洗脑。

“红衣，医者只是你的生存之道，却非你的处事原则。你长大了，已经有了属于你自己的原则……”

“属于我自己的原则？”

“虽然这个原则没有被你亲口说出来，但是你已经按照这个原则去做了。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发生在‘威武号’上的那件事。”

“啊，你是说，那次我不肯医治曹大哥的事？”

“没错。你当时误会了元帅，以为他做了坏事，于是，你狠下心，袖手旁观。因此，凭借这件事，你就该知道，你的原则是什么？”

“是……是什么？”

“善恶。”顿了顿，李小甲又道，“你坚持救行善之人，放弃治作恶之徒！”

“是么？”红衣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寅吉，满脸疑惑地问李小甲，“你的意思是说……这个福王他是个坏蛋？”

“放屁！”陆展风急得大骂，抬起头对红衣道，“别信他，红衣姑娘，这个狗头军师才是个卑鄙卑鄙最卑鄙的大坏蛋！殿下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李小甲狠瞪陆展风。这眼神极其凶狠，仿佛是在说，“臭小子，你找死！”

卫红衣揉着额头，眼神迷茫，“我都被你们弄糊涂了。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见此，我心中大急，然而刚开口唤了红衣一声“好姑娘”，我的手掌就传来一阵剧痛，李小甲又猛踩我的手，我原本竭力拱起的手背顿时被踩得紧扣地面。随即，我暗叫不好，知道掌心下那枚卫红衣丢给我的药丸已被我按得粉碎。

接下来，李小甲紧捏住我的脸颊，迫使我半张着嘴。显然，他不想让我说话。

“红衣，你可要明白。元帅之所以肯放了福王不过是因为一时糊涂，很快他就会醒悟，并为他的冲动而感到后悔。但是，现在，你若肯听我的话，就绝对不会让元帅有后悔的机会。在你我向元帅呈上福王的首级的时刻，元帅心花怒放之际岂不对你又另眼相看，加倍青睐？再说，元帅原本给你的命令只是叫你治他的脸，可没叫你救他的命。因此，你现在完全可以把那人当作一条狗，一条快死的狗。只要这条狗死了，你也就不用治他的脸，到时候，你岂非就能立刻重返大元帅的身边了？”

这番话的效果惊人，红衣虽还在犹豫，可是我晓得她已经被李小甲说动了，只不过她不同意李小甲把我们统统杀掉灭口。

“即使为了保密，让他们都立了誓就好啦。小甲，你看，这些士兵和王大满都是无辜的，还有奶妈和那个孩子……你……你就放过他们吧。”

“红衣，你可真是个傻孩子。你不知道，这个世上再不会有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的人。来，乖乖的，你现在就把眼睛闭上，很快，只要一眨眼的功夫……”

姓李的说话间，松开了捏住我脸颊的手，随即抓着长剑刺向了我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