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焚烧的记忆

CHAP48 焚烧的记忆

不过，才叫完，这个织田家族的新任主公就突然抽搐着脸，捂住了肚子。也就是在这时，我听到了他饥肠辘辘的声音。我站起身，指着桌上四盘凉掉的菜，正要和他说“将就着用一点”，这时，听到他先前叫嚷的九尾青衫从西院走了过来，并且，织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声音也被这位老参谋听到了。

于是，片刻之后，四盘凉掉的菜被端走，四盘冒着热气的菜肴以及一壶滚烫的黄酒被捧上了桌。我略一细看，赫然还是方才的四样：糖醋里脊、笋片鸡丁、虾仁滑蛋、油炸茄盒。不过，显然，这四盘菜是刚刚新做的，单从外表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上过菜之后，九尾就走出了凉亭，站到一丈开外的地方。

谁知，织田却是瞪着这四盘香喷喷的菜肴不动筷子。我就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菜做得不合他胃口。

他便告诉我，说这四样菜都是他最爱吃的。

我不解，夹了一筷子里脊肉丢到他碗里，冲他做了个“快吃，少罗嗦”的表情，然而，却是被他一下子握住了手。他告诉我，这些菜都是她做的。现在，她每天每一顿都给他做这四样菜。而她之所以这样，不过是因为他之前偶然和她说过，他最喜欢吃这四样菜。

他口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小田。

我抽出了手，冲他笑，“有人讨好你，还不乐意？”

他哼了一声，“谁稀罕。”

我摇摇头，“那她为什么如今又跟着你呢？”

他神色忸怩起来，低下了头，说，他和她之间纯属误会。而导致这种误会的恰恰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心里烦闷，喝了几杯酒。而她那天恰好陪在他身边……于是，不该发生的就发生了。又说，过两天，他就会给她一笔钱，把她打发走。

听到此处，我就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大步走出了凉亭。织田似乎在我背后追得十分着急，又可能他先前喝酒喝得有些眼神不对，因此，就碰翻了凉亭石桌下的那个堆满了木炭的火盆。而且，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石桌上的那壶黄酒也被织田带翻，黄酒的壶嘴倒下来，黄褐色的酒汁尽数浇淋在火盆的四周，一阵狂风掠过，蓝色的火焰就在凉亭里四窜开来。

听到背后的惊呼，我回过头，恰恰是看到了一团火焰被狂风吹拂着跳跃到织田大腿上的一幕。

天气干燥，狂风呼啸。而凉亭本身就是木质结构，亭子是用六根粗壮的木柱支撑的，亭顶的内壁也全是一些木雕。亭子周围，还是一片颇为茂密的小树林。因此，当风势再紧的时候，刚刚还只是些许花骨朵的飞溅在亭里各处的小火苗就膨胀起来。花骨朵集体怒放！火焰舔舐着它所能舔舐到的一切，木柱、木雕和附近的树枝都没能在它贪婪的舌头下逃脱。

目睹火势，我暗叫不好，正要提气，跑回凉亭救人。然而，我前边的九尾却是快我一步，施展轻功，凌空脚尖虚点，如同一团青色的云飘进了亭内。

不过，九尾的身材毕竟比织田矮了一大截，而且他毕竟六十岁出头，因此，他拖拽着织田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吃力，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就仿佛一只老鼠拖着一头大象。于是，我赶紧冲进去帮忙，与九尾合力，把织田从亭子里拖了出来。

我们才走出凉亭没多久，就听背后“轰”地传来一声巨响，回过头，却发现原本支撑凉亭的一根木柱已经坍塌，正歪斜着被火苗吞灭了一半的身体砸塌了石桌。

与此同时，原本呆在西院的玉树和一众武士也纷纷赶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士手里还提了一桶水。

织田登时冲这个武士大叫，让他赶紧扑火。武士遂提着木桶，朝火光冲天的凉亭把这可怜的一点水给浇淋了上去。

“啊，糟了，主公，你看！”一团浓密的大胡子被几乎全部烧光的九尾指了指连接凉亭与书房之间的那条走廊的顶上。

顺着他的手指，我立即看到走廊顶上盘旋的一条愤怒的火龙。接下来，这条火龙喷射出数团火焰，火焰点燃了整间书房，书房开始冒出青紫色的浓烟。须要说明的是，这条走廊连接的并非仅仅是东院，它越过书房，一直连通到了西院的厨房。原本当初寅吉这样设计，就是为了在金陵每年的梅雨季节里，从厨房为我做好早饭后，还能衣衫不湿地赶到书房，再抓紧时间看点书。当然，有时候，他也会和我一起趁着小雨，到凉亭里小酌几杯。因此，实际上，这条走廊已经成了这间院落里的一条对角线。它连接了西院的西南角顶点上的厨房、东西院中间的书房以及东北角顶点上的凉亭。

而且，更悲催的是，整个这条对角线的走廊也是和凉亭一般，木柱木雕木梁，九成的木质结构。

只是眨眼的功夫，火势就迅速席卷到了厨房。我们周围就响起了无数“噼里啪啦”的木头被烧得酥脆断裂的声音。“着火啦，着火啦！”脸上沾着被烤焦的碎木屑的小田姑娘也跑了过来。她惊慌失措地刚往织田所站的位置跑了两步，便猛地收住了脚步，抿着嘴，脸色惨白地退到了一众武士的身后。我当然没有漏掉织田瞪向她的凶狠的目光。

这时，我与玉树对看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然后我走过去，告诉织田，说，这里不能待了，必须赶快走。

织田这个二愣子却是居然给我来了一句，“不行，这儿对于师父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因此，我绝对不能让它毁在我的手里。”

“毁了就毁了吧，都过去了。”我道。

“不。作为织田家的主公，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说完，他便匆匆走进一众武士当中，摆出十分镇定的脸色，开始实施他所谓的“人定胜天”的救火方案。然而，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火势非但没有被扑灭，而且还烧死了两名扑火的武士。但是，织田依然固执于他的“绝不允许”的那一套，他指挥着武士们集中到西南角的厨房外边的一口水井旁，搜索附近能找到的一切器皿来提水扑火。在此期间，九尾一直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而玉树则与我各自抓了一条沾湿的棉被宛若门神似的一左一右地站在院子的大门两边；一旦发现一点儿可疑的火星飘向大门，我们都会第一时间用湿棉被将之扑灭。我们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守好退路。因为我们都已经看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那个傻小子救火的方式既滑稽可笑，又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撤退是早晚的事，如果不想变成被烤得乌黑一团的人肉干的话。

半个时辰后，院子里已是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而这时，又有三个武士丧生，七八个武士被烧伤。而这些人自然都是奉命去“人定胜天”地救火的。望着这些或死或伤的下属，织田蹲下了身，抱着脑袋，身体不住地颤抖。九尾站在他身旁，几次想去触碰他的肩膀，都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手，最后，这个老参谋跑到我身边，一口气叫了我十七八遍“太师父”。

我扶住九尾，悄悄递给玉树一个眼色，他立即会意，指挥剩余约莫十几个下属，抬着行礼和死掉的同伴，扶着受伤的武士，陆续跨过大门。之后，又吩咐一些武士把行礼放在牵了拴在门外的几匹马上。一众武士渐行渐远。

我轻拍了一下九尾的手背，让他先走，并且保证我一定会把他的主公完好无损地给带出来。九尾不信，说他也要在这里陪着，结果才说完，就被凑过来的玉树拎起耳朵，给提了出去。

等众人稍稍走远，我便冲蹲着的织田，俯下身，狠狠地给了他后脑勺一记老拳。他只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我拍拍手，对着门外一声口哨，玉树便跳了进来，走到织田身边，弯腰把他抱在怀中。

之后，我和抱着织田的玉树走出院门，站在下风口，默默地看着这场大火看了好久。

或许，旧时的一些回忆也都随着这场大火灰飞烟灭了？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忽然想起了傍晚我在书房里做的那个可怕的梦，沉默片刻，我望着在冲天火光中渐渐坍塌湮灭的旧宅，忽而心生感慨，“黄粱一梦，一切成空。”

玉树冲我摇摇头，说我太过悲观，然后来了一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我听了微微一笑，便转过身，再不回头，暗吐内力，朝前边九尾等人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