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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惜别与重逢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9-09 | 字数:4358

CHAP 49 惜别与重逢

我们一行人在山脚找了一处空地,休息了约莫了两个时辰,天便大亮。织田已经醒了过来,坐在我身旁,眼睛盯着我,摸着被我打了个大包的后脑勺,冲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九尾、玉树、小田以及一众武士都坐得距离我们稍远。

我盘腿而坐,双手按着膝盖,任由真气在体内循环了一周,然后才朝织田点了点下巴,问他,现在是不是很想和我打一架。

他先是点头,然后又猛地摇头,最后红了脸,说,想打,但是不敢打。

我板着脸问,为什么不敢打。

他撅起嘴,用看呆子的眼神看我,“还能为什么,明知打不过你嘛。”

我猛拍了一下大腿,“这就对啦,明知打不过还打,不是呆子,就是疯子。”然后,就问他,想不想当呆子,当疯子。

他就不再说话,用有些着恼有有些胆怯的眼神望了我一眼,然后很快低下了头。从他这个眼神,我便知道他听懂了我方才话里的暗示,明白了我是暗示他,若是他现在再冲动地去找曹岳报杀父之仇,那他就是呆子疯子。

过了一会儿,天边升腾出一轮羞涩的红日。说它羞涩,是因为这时,它还单纯得只会让自己红了脸,而没能凝聚起将它周围一切万物照得闪闪发亮的能量。我看着天空,告诉织田,说他就像这轮初升的太阳。

他听了眼里燃起一抹光亮,问我,什么样的主公才是一个好主公。

我看着红日,告诉他,要有担当。

担当什么?他追问。

我垂下视线,扬起下巴,让他回头自己去看。

他依言转过头,立即看到了五座新堆好的坟堆。新坟里埋葬的自然是昨夜在旧宅里为了执行他救火命令而丧生的手下。接着,他又在这些坟堆旁,看见了一些被烧伤的武士。大概是出于东洋人惯有的骄傲,在我休息的这段时间,一直没听到这些烧伤者发出哪怕一声的痛苦的叫唤。

他慢慢回过了头,一字一顿地告诉我,说,他织田不谷穷尽一生一定要做个有担当的好主公。

我点点头,却说,这还不够。

他疑惑,不够?

我就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让他还要做一个有担当的好男人。稍顿,又告诉他,说,昨夜走山路的时候,小田姑娘崴了脚,但是因为害怕拖累大家,所以一直一个人独自忍着,这会儿她的脚还肿得像个馒头哩。

“这关我什么事?哼,只有笨蛋才会走路崴到脚!这只能说明,她是个比我还笨的大笨蛋!”他气呼呼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半天绕着我转圈。之后,借口要去看受伤的武士,跑到了小田身边。结果,下一刻,传来小田的尖叫、织田气急败坏的大叫以及九尾震耳欲聋的大笑。——想当然耳,我又骗了他。小田根本没有崴脚。为此,我这个傻徒弟走回来的时候,气得差点吐血。

我又问他,他现在想不想和我打架。

他点点头。

我接着问,他敢不敢和我打架。

他愣了愣,摇了摇头。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问他有没有听过我们中原有关报仇的一句谚语。

他涨红了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长舒一口气,说,总算这回说对了一次。然后,就问他,想不想找曹岳报仇。

他的眼睛的光亮了又熄,疑惑地问,“可是,师父你刚刚不是还阻止我找曹岳报仇的么?”

我说,刚刚我说的是现在,而我此刻和他讲的是将来。

他立即抓住了我的手,问我有什么办法助他报仇。

我便告诉他,接下来,我会传授他一套“速成的神功心法”的口诀,如果他能依照这套口诀勤加练习,那么快则半年长则一年,他就有超过我的内力的可能,到时候,曹岳在他面前就是小菜一碟。他先是不信。我就说他这样不是不相信我,而是不相信我已故的恩师无阳子。他就巴巴地拉住我的袖子,问我,我是不是因为学了这套心法,所以才当上黑帮老大的。我不耐地冲他猛翻白眼,给了他一个“你说呢”的这样的表情。结果他就乐了,说他要学。

我便诵读了一遍口诀,他立即记住了七八成。我又讲解了口诀中几处难点,让他再背了两遍,他便一字不差地都记住了。我就和他开玩笑,说他这样的人才不该学武,而应该去金陵考状元。他便红了脸打量我一眼,说我这样的人也不像状元郎的师父。

我觉得他眼神怪异,就问,那我像什么。他就后退了一大步,笑嘻嘻地说我像个状元郎的老婆。我听了本来在笑,然而,却只笑了两下,就咬住了嘴。他当即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冲我拱手连连作揖赔罪。

我抬抬手,没说什么。便告诉了他修炼这种心法的注意事项,我说了两点要求。第一,是练习这种心法必须要有一个天然的有利清修的环境,这样才能达到最后的天人合一的境界。又说,据我所知,天底下不会有比他们织田家族的大本营九州岛更适合的练功之地。

他听到这里,就点头,说他们今天就绕道笼脊坐海船返回九州岛。

我就继续说了第二点。我告诉他,说练习这种心法最忌心浮气躁,只有在祛除一切轻浮的心态之后,方能有神速的进步,否则若有一点浮躁之心,就很容易走火入魔,吐血暴毙。他听了脸色变得苍白,就问我如何预防。我便让他每次练习心法之前,先抄上一千遍“戒骄戒躁,谨言慎行”。他问我,能不能少抄一点。我就告诉他,说当年我抄了一万遍。他便吐吐舌头,朝我投来感激的一瞥,那一瞥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啊呀,这一千遍我可是赚到了。真是太感谢师父你的仁慈了。”

又过了一会儿,织田终于露出了仿佛这时太阳般的灿烂的表情。他兴奋地站在附近一块大石头上,振臂高呼,“父亲,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绝对会成为一个好主公,一个好主公的!”

见他终于振作起来,一干武士、小田和九尾都围在他的身旁,一起振臂欢呼。人群中只有玉树朝我走了过来,趁着众人不注意,朝我作了一揖。称赞我是药到病除,妙手回春。

我顺着玉树的眼光看向欢呼的织田与人群,感慨道,我也不能总唱黑脸,偶尔也要给一点希望吧。不过,可惜,我这个希望顶多也就能维持个半年,最多一年。

玉树点点头,说,半年就够了。只要他和九尾悉心辅助织田半年,依照织田现在这样的状态,一定能很快适应家族新任主公的角色。

我就冲玉树坏笑,问他,所谓的“家族新任主公的角色”的职责是否包含了要和曹岳继续保持往来的这一项?

他也笑,用手指指着我,骂我是“小狐狸”。

在我腹诽骂他“老滑头”的时候,他一本正经地开了口,说,他必须从织田家族整理的利益出发,考虑大局。因为至少从目前中原的形势看,曹岳是唯一能够带给他们家族巨额利益的人。所以,自从上个月织田大闹了曹岳的元帅府以来,他除了为织田的身心担忧,更一直在为如何修补与曹岳的关系而感到头疼。因此,现在能通过我的这种方式来博得这半年的缓冲期,他便感到十分的满意。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玉树一本正经的脸,忽然想到了我的左护法,只觉玉树开头说的一句话无风也说过,不过无风考虑的是正义帮的利益。

我当然没有直接问玉树,问他若是半年后织田发现我这个所谓的“速成的神功心法”只能打稳修炼者的内力的基础、助人平和内心、修生养性,他预备怎样向这个可爱的主公解释,更没问他对于他们老族长的死有什么打算。因为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能管得了的。既然管不了,又何必再问?

九尾和小田拿来干粮和水,分与众人。我只接过水袋,喝了少许的清水。稍作休息,织田带着九尾、玉树等人与我辞别,说要回九州岛修炼“速成神功的心法”去了。临走,九尾又冲我磕了三个响头,叫了我一声“太师父”,待还要说什么,却是热泪盈眶。结果,玉树走过来,把这个小老头拉到了一边。织田和我告别的话,我听了半天没听懂,直到他们一行人往笼脊的方向远去,我才反应过来,他方才和我说的“从今而后,织田家愿为师父你,卜汤刀火,在所不死!”句末那令我疑惑的八个字,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意思。

呵呵,成语还是没学会呵,微笑着,我望了望远去的众人,一声长啸声,唤来“烈风”、“暴雨”,骑着马肩顶着猫头鹰疾速往金陵城内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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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专属记忆唯一仅存的地方呵……一盏茶的功夫,我放任“烈风”、“暴雨”自去,站在了落败的寻古斋的门口。

落满灰尘的金字招牌被人砸了个破洞、歪歪斜斜地倚在门边。伤痕累累的朱漆大门上一柄锈迹斑斑的铁锁正满含哀怨目光地看着我,似乎是想向我倾诉说这里昔日的盛况。大锁上紧贴着两张盖了官府印章的封条。我只能从窗户的破纸窟窿里窥到一楼书斋内墙壁各处角落里悬挂着的一张张的硕大的蜘蛛网。

街道上没什么人,寒冷的季节怕是少有人这么早起,仅一个贩卖八宝粥的小贩为了生计不畏严寒地沿街叫卖着。

“来一碗。”我走过去扔下两枚铜钱,却不料,这个小贩却用有些怪异的目光打量起我,“姑娘怕是许久不买东西了。如今四处饥荒,咱们金陵虽然还不至于吃不上饭,可这物价也是水涨船高了。这粥,二十文钱一碗。”

我怔了怔,笑着取出荷包,正待取钱,突然,一抹瘦小的身影从街边的一个角落朝我冲撞过来,猛地一下夺走了我的荷包!

是个小孩儿!

我朝身边的小贩耸耸肩,站起了身。我看准了那孩子消失的方向,先是故意放慢了脚步让这个小毛贼不起疑心,然后,蓦地施展轻功,足尖点地,纵身在沿街一排高耸的房顶上跳跃,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小孩故意在街上乱晃了一阵,接着一番东张西望之后,突然闪身钻进了街边一座宅院的后门。

我便跟着翻过这座宅院的围墙。恰在这时,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传来:“又偷偷溜出去了?”是他?!

我踩在屋顶瓦片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盯着墙下身穿一身玄色衣衫的老头,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不是金陵第一名医孙老头是谁?许久不见的他精神依旧矍铄,只是头发胡子都白了,额头眼角的皱纹仿佛用刀刻似的,如一道道沟壑深嵌。

孙老头正抓着那个小男孩儿,神色严厉。

男孩儿涨红了脸皮,像是知道错了似的,慢慢从衣袖里摸出我的荷包递给老人,嘴里咕哝道,“我不敢了!只是,只是我不想您再为了我们而卖掉东西。”

这时,我也认出了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男孩儿,想起曾经在杭州郊外农舍里初见他时,他把李小甲给他的糖块砸到曹岳额头上时的模样。嘿嘿,想到这儿,我不禁抿嘴莞尔,又把这孩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下。果然是那个牛娃子。他个头长高不少,人却比那时瘦了许多。只一张小脸还依稀是先前蜡黄的模样。

此刻,听了牛娃子话的孙老头脸上严厉的表情缓和下来,眼角处透出慈爱。他弯下腰,伸手点了下孩子的鼻头,问,“是谁告诉你我卖东西的?”

“我自己听到的,你为了给我们大家准备粮食和药,已经卖了好多值钱的东西了,是管家说的。”

“傻孩子。”老人抚摸上孩子的脑袋,声音柔和下来,“比起人命,那些东西一点都不重要。”

说完,他拍了一下小孩儿的屁股,佯怒道,

“再有下次,绝不轻饶。去吧。”

牛娃子一溜烟地跑开。孙老头摇着头打开荷包,却在拈出荷包当中那条黑色水晶蝴蝶吊坠的时候,立即,叫愁云爬上了他的眉梢。

罢了罢了,既然事过境迁,人都不在,我还在乎一条项链作什么?抿着嘴我这样告诉自己,心想就当做施舍给老人孩子度日的一些用资了。

我转身正待悄然离去,忽然眼前屋顶的砖瓦之间闪过一个小点——“咕咕咕”地叫着,一只“黑珍珠”急速扑腾着翅膀,朝宅院里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