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顾奶奶（二）

当突然之间有这样一副画卷展现在尚菲面前的时候，说句心里话，她非但接受不了，而且还难过至及。

这是怎样的一副画卷呀？

凄惨的画卷。

惨，实在是太惨了。

这个光线暗弱的小连间，换在自己家里，尚菲知道那是自己哥哥的天下，而且是他心甘情愿的糗在那里，整天神神秘秘的投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面，捧着自己的那本旧英语书，细数着自己的心事，无人逼迫哥哥住在那里，完全是他自己的意愿。

而自己的奶奶呢，多少年来，她一直生活在温暖又明亮的大屋子里面，住着热乎乎的炕头，叼着个大烟袋，吧哒吧哒的吸着，吐着清淡的烟圈，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尽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而眼前，就在尚菲的眼前，就在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位陌生的奶奶——顾秋湖的奶奶，却是孤独的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这个小黑屋的一铺小炕上，大屋子里的其他家庭成员们在吃着香喷喷的饺子，她却在这铺小炕上，独守着一张一米见方的小旧饭桌，桌子上放着一碗清冷的稀粥，仅此而已吗？尚菲还是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她还是看到这桌子上还是有那么一小蝶“菜”的，那是大约十几粒的干巴巴的花生米，一饭一菜，此刻正无精打采的静躺在凄冷的饭桌上面，这恰好映衬住饭桌面前那位无精打采的老人家的面孔···。

尚菲仔细的打量着老人家的面容，只见顾奶奶又黑又瘦，整个双腮全部都凹陷下去，黯然的光线处隐隐可见，从老人家的额头到眼角，从眼角再到两腮，再从两腮到下巴颏，到脖颈，到手臂，都是一些布得满满登登的褶皱，又密又细，纵横交措···。

尚菲坐在了老人的身旁，只是简单的和顾奶奶聊了几句，就几乎了解了有关她的一些大致情况，原来，她已经瘫痪在床多年了···。

“奶奶，您咋不吃饺子呀？”尚菲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与此同时，她还嗅到了一股臭呼呼的味道，其实她刚开始进到这个小黑屋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这股刺鼻的味道，只是随着待的时间的延长，味道就越发浓厚了而已。

她不觉看了看这铺小炕上那些脏兮兮的被子褥子，她知道这味道就是从这被褥上传来的，只见那被子、褥子、枕头、小垫、窗帘、箱盖上的蒙布···总之，这炕上所有铺的盖的东西全部都是黑黢黢的颜色，仿佛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沾过水边了···。

“我···。”面对着尚菲的提问，顾奶奶刚要说点什么，怎料，穿着洁净，打扮时髦的儿媳妇却突然闪身走进了房屋，顾奶奶闭了口，再不吭声。

“哦，尚菲呀，你奶奶她岁数大了，牙口不好使，也咬不动饺子了，所以，她呀，一见饺子就烦的慌···。”顾秋湖的妈妈急忙对尚菲解释着。

“奶奶多大岁数了？”尚菲生硬的问道。

“六十四岁了。”

“才六十四岁？！我奶奶都八十四岁了。”尚菲心里又是一凛，心下暗道：“没想到仅仅六十四岁的老人冷不防看上去却如此的老气横秋，好像都有八、九十岁了，甚至比自己的奶奶还要老上许多。”

“走吧，尚菲，赶紧跟阿姨回屋吧。”顾秋湖的妈妈对尚菲伸出了手臂，尚菲被她拉了起来，已经走出小连间的屋门，她还在频频回头，她的心觉得更冰冷了，因为她分明发现此刻的顾奶奶那双干巴巴的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盈盈的泪水···。

“奶奶含泪望我，充满了祈求，她是饿了吗？对。”尚菲在心里肯定的对自己说道：“奶奶此时此刻一定非常之饿，是啊，一碗稀粥，一小碟花生米，怎能填饱她的肚子呢？绝不可能。鬼才相信顾奶奶不爱吃饺子呢，咬不动吗？难道那硬梆梆的花生米她就能咬的动吗？”尚菲想到这里，不由用格外嘲讽的目光狠狠的盯视了一眼面前的这位如此“热情”的阿姨，她不再喜欢她了，重新置身于顾家的大屋子里面，看着顾妈妈，顾氏兄妹，尚菲忽然觉得满心厌烦，她真想逃开，立刻、马上···。

她要逃离这个令人作呕的境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可怕的魔渊，可是，望着一桌子热乎乎的饺子，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那双含泪的双眼，她突然来了个决定——犹大的决定。她决定要在走出顾家大门之前做一件事情——至关重要的事情。

打定了主意，尚菲突然甩开了顾妈妈的手臂，感觉就像摆脱了一个虚伪家的束缚，她大口大口的喝掉已经晾凉了的饺子汤，紧握自己的空碗，迅速的用筷子往碗里夹了满满的一碗饺子，旋即一阵风般跑到了顾奶奶的房间里面，来到了老人家的面前，她的一只腿的膝盖抵在了小炕上面，一只手夹起了一个饺子就往顾奶奶那张惊呆了的嘴巴里放着，顾奶奶先是一愣，继而像是明白了什么，于是，她大口大口的咀嚼起这久违的饺子，那又满足又贪婪的神色仿佛在告诉着尚菲，她已经品尝到天底下最美味的佳肴，随之，她那细细密密的褶皱也随着嘴巴的蠕动而渐渐的舒展开来，她边吃边冲着尚菲笑着，她笑的越是开心，尚菲也就跟着越开心，她喂着顾奶奶吃饺子，对方吃了一个又一个，好像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顾奶奶就把整碗饺子全部都吃了个精光。

“奶奶，我再去给您拿饺子去，您等着。”尚菲真是又激动又兴奋。看着顾奶奶亲自品尝了香喷喷的饺子，一股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成就感，瞬间袭遍全身。

她刚要转身间，突然顾秋湖已经站在她的身后，看那样子，她似乎已经在等待很久了，看到尚菲终于喂完了奶奶饺子吃，于是劝尚菲道：“尚菲，你还没吃几个饺子呢，一会儿都凉了，我们快进屋吧。”

“不！”

尚菲突然把饭碗重重的撂在了顾奶奶面前的那张又破又窄的小桌子上面，她彻底的恼了，望着顾秋湖——这个令老师和同学们喜欢的不得了的，长着两条长长大腿的未来的“大舞蹈家”，尚菲第一次感觉她竟然是如此的渺小，她的舞姿是如此的不堪，她太丑了，从头到脚，从内在到外表，尚菲不觉暗暗的思量，丑的让她瞧不起她，令她伤心，令她失望，令她不可思议···。

尚菲很想把这番话表达给顾秋湖，赤裸裸的将自己的心思摊在后者的面前，让她和她的那位“仁慈”的良母彻头彻尾的看到自己的庐山真面，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尚菲深知，只要她从顾家的家门口消失，顾家还是顾家，顾奶奶还是顾奶奶，她的凄惨处境不会有任何的改变，顾秋湖还是顾秋湖，顾秋湖的妈妈还是顾秋湖的妈妈，她们依然会如此狠心的对待自己家的老人，六十四岁，仅仅六十四岁的老人呀！

尚菲恨恨的想着，最终，她再次用异样的眼神狠狠的审视了一下顾秋湖半晌，她觉得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深感羞愧半分···。一直以来，她觉得顾秋湖长着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睛，可今日看来，她觉得那眼睛里面装载的却是一片荒芜的原野。她是那么令她熟悉，又是那么的感到陌生。

最终，尚菲跑了出去。

继续减肥吧，这才是我尚菲的任务，她光着脑瓜，抛掉了自己的一切物品，气呼呼的跑着，气呼呼的想着，头也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