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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刺目的现实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09-10 | 字数:3113

CHAP 50 刺目的现实

目睹“黑珍珠”飞入这间院子之后,我便悄悄跃下墙头,绕着这院子转了一圈。快走到大门口时,我吓了一跳!——原来,这院子竟是孙老头的医馆!

虽然大门上的“金陵第一医馆”的牌匾的金色油漆剥落了许多、让如今的牌匾只剩下了“全一官”这三个字可以辨认,虽然四五片枯萎的树叶仿佛发了疯似的在北风中打着转,虽然街道上铺着的青砖石上蒙了一层透明的霜冻,但是,所有这些都没有对等候在医馆大门外的、乌压压的一群人,构成任何的妨碍。

人群都在安静地等待着。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眼神却蕴含着焦急。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医馆紧闭的两扇大门,很多人,好长时间眼睛没有眨一下。虽然他们很急,但是,他们仍然有希望,所以,他们还在忍耐。

人很多,至少有七八十个。簇拥在大门口的他们,彼此挨得几乎没有缝隙,譬如说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手里抱着的孩子的脑袋就越过她的肩膀,耷拉在她背后的一个很矮的男人的头顶上。哦,我永远都会记住这个孩子!他看起来不超过两岁,很瘦,脖子细得仿佛一根芦苇,脑袋却大得像个灯笼。他的头发是褐色的,很稀疏,但是又很油腻,仿佛一块许久没洗过的抹布盖在了他的大脑袋上。他的小脸冻得发紫,脸颊两边生了鲜红的冻疮,好像两块烂桃子挂在他的腮边,他的嘴唇白得可怕。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在发抖,闭着眼,嘴里不停地在叫,“娘……娘……娘……”

抱着这个孩子的女人和所有人一样,手里捧了一个瓷碗。

我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医馆大门对面一座二层的茶楼前——这会儿茶楼还没有开门营业——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继续打量着医馆这边的情形。

不一会儿,医馆大门敞开,孙老头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等个的男人走了出来。孙老头管这个男人叫孙福。我盯着孙福足足愣了半晌,因为乍一看,我竟觉得这个孙福的脸有三分酷似刘寅吉。不过,这人长得比寅吉逊色许多,他的个头比寅吉矮,肤色比寅吉要暗,眼睛比寅吉要小,嘴唇比寅吉要薄。虽然如此,整体上而言,他仍然称得上是一名容貌出众的男子。不过,再一细看,就能看出他与寅吉的区别。寅吉看人向来是直视对方的眼睛,眼神沉稳镇定,淡定从容;而这个孙福看人却是躲躲闪闪,总是略微侧着脸,或稍稍低下头,然后极快地用眼角瞥一眼、瞟一下对方,仿佛做贼害怕被人发现似的,眼神闪烁又惊慌不安。因此,我仔细审视此人之后,便在心底对他起了反感。

师父曾经和我说过,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最不老实的是嘴巴,最不会骗人的是眼睛。因此,判断一个人的品性,往往可以通过他的眼神来猜出一二。怎么不是如此呢?否则,三年前,我也不会陶醉在那一双漂亮的、温柔的、总是闪着聪明光芒的大眼睛里。

孙老头接下来的两声咳嗽斩断了我对寅吉的思念。

孙老头冲孙福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孙福便转身朝门里招招手,就有两个我看得眼熟的人合抬了一个大木桶往孙福的跟前走。因为左边抬桶的那个人只剩一只左臂,因此,那人在放下木桶的瞬间,身体摇晃了一下,几乎同时,他抬着的这半边的木桶也就跟着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最后,桶里装的玉米粥就泼洒出来一些。

不过,因为玉米粥很浓稠、木桶晃动得也不算厉害,因此粥泼洒得并不算多,只是贴在桶边淤积了一小滩。为此,谢永儿冲孙福讪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孙管家,我又浪费粮食了。”

孙福本来已经皱起的眉头,这时立即松开。他用闪烁的眼神瞟了几眼小谢,又回头瞥了一眼孙老头,然后就冲小谢和善地咧开了嘴,只是笑。那笑容沉得仿佛再过一会儿就要从他脸上掉下,摔在地上跌个粉碎。孙福一笑,小谢、谢老爹也跟着笑。他们笑的同时,站在孙福背后的孙老头却是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至极。与此同时,我嘀咕着“孙管家”这几个字,又把孙福打量了一遍,于是再次肯定,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在孙老头的医馆里看到过此人。管家?我记得以前孙老头医馆里的管家不是他。

袅袅的白气在木桶的周围凝聚。有一瞬,木桶边上的孙福,只剩一只左臂的谢永儿,和谢永儿一起抬木桶的谢老爹,以及孙老头,他们这些所有人的脸,在我看来,都有些模糊。热粥泛起的蒸汽把他们都包裹住了。

站在茶楼这边的我,好一会儿都很迷恋热粥的飘来的香气。

这时,突然一下子,从人群中窜出一个瘦得几乎成了一个纸片的人。这人越到了人群的最前面,一下子趴在地上,趴在木桶泼洒出粥的地方,仿佛狗一般地伸出了舌头……我猛地别过了脸。

忽而,木桶的方向传来一声惨叫。那个趴在地上的“纸片人”蜷缩起身体,捂着嘴巴,在地上打起了滚。显然,他因为舔了滚烫的粥,被烫到了嘴。

孙老头就让小谢与谢老爹将地上的“纸片人”抱起来,抬到府里医治。小谢与谢老爹照办。很快,小谢与谢老爹烫便抬着烫伤的“纸片人”跟在孙老头后边离开。

他们才走,孙福就抓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把大木勺,用异常熟练的动作敲起了木桶的边缘,一边敲,一边用异常愤怒的声音冲拥挤的人群大叫,“不许挤!猪猡!排队!该死的猪猡!”

又有两个家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帮助孙福维持现场的秩序。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人群才排成一条长龙。在这半个时辰里,孙福一直抓着木勺,用十分难听的话叫骂着饥饿的人群,而且,时不时还停下来,冲某一个站到队伍外边的人做一个凶狠的脸色。我看到这里,忽然觉得胸口十分的憋闷,便想走开,然而,刚走了两步,突然,对面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回过头,发现叫的正是先前抱着那个两岁孩子的女人。孩子大大的脑袋从女人的肩膀上滑了下去。孩子仿佛一只冻僵的小猫趴在女人的怀里,蜷缩着身体,再也不动了。而女人的另外一只手里还攥着一碗刚盛的粥!

女人踉踉跄跄地后退,踩中了后边人的脚,后边的人就骂,并趁机夺走了她手里的粥。孙福对此见怪不怪,只扬着大木勺喊“下一个”。我见了,不由大怒,待要上前,却是才走几步,又咬着牙停下。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击中了我——即使我现在跑过去,我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表现出所谓的同情和所谓的正义感,我又能为这个女人和她刚刚死去的孩子做些什么呢?我甚至连一碗热粥都不能提供给她们。我的荷包已经被牛娃子抢走。荷包里装了蝴蝶水晶链和我所有的钱。

女人被人群推搡着,抱着孩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滚到了孙福的脚边。女人就恳求孙福,发发慈悲,赏她几个钱,好让她买一副小棺材。孙福把木勺交给一个仆人,弯腰捏住了女人的下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周围几口倒抽冷气的声音中,突然从腰间摸出一大锭银子,丢在了女人的眼前。

这时,我才注意到那个女人长得不算难看。

女人一手抱着孩子的尸体,一手抓起银子,发了疯似的跪在地上,冲着孙福磕起了头。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老人,凑到女人跟前,压低声说了句,“张五婶,这钱不能要啊……”然而,还没等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说完,拿着木勺的仆人就走过来,猛地用木勺砸中了老人的脸。老人被打得又滚在了地上,就像之前那个像狗一般舔粥的人、以及抱着死孩子的女人在地上打滚的姿势一样,老人的脸也似乎被木勺上的热粥烫到了。但是,这回,既没有人把他抬进府里去治伤,也没有人丢给他银子。

张五婶抱着死掉的孩子走了。排队领粥的人们在北风中哆嗦着身体,紧攥着手里的瓷碗,不吭一声。他们的眼睛都盯着孙福手里的木勺。而那个老人就在人们的旁边,就在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上惨叫着打滚。

我背后的茶楼开了门,几个伙计、店小二和掌柜正在茶楼的一楼忙碌。此时,正在抹桌子的店小二见了对面地上打滚的老人,便丢了抹布想跑过来,但是,刚跑到门边,就被掌柜的揪着耳朵骂了句“狗拿耗子”便给拖了回去。

我不忍再看。无论是孙福、是打滚的老人、是等候施粥的人们,还是茶楼的店小二与掌柜,所有这些我都不想再看。离开帮派,离开寅吉,离开曹岳,离开织田不谷,离开了所有这些权力争斗的漩涡中心,此刻,我第一次这样贴近现实,贴近底层的百姓,也第一次感受到现实与这些百姓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