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再让你孤单

千瞳每天晚上照样会去梁宏石房里待一会，他俩成亲以后梁宏石像是再也没了牵挂，身体更是每况日下。千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收了灵力，心情沉重的回到房间，沛然睡正熟，她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轻声把他叫醒了。

沛然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忙起来穿好衣服，千瞳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爹现在情况不太好……应该撑不过今晚了……”沛然一听立马就要过去看看，刚站起来就被千瞳拦住。

“你先听我说完，他现在很难受，估计已经失了心神，你尽快去准备一大桶热水，我再去看看他。”千瞳握着他微微颤抖的双手“不要慌，还来得及。”说完两个人都快步走了出去，千瞳用灵力把梁宏石包裹起来，又将自己事先凝好的灵丹喂到他嘴里，不一会儿沛然的热水也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轻轻地把梁宏石抱起来放在热水里，他的额头上终于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睁开了眼睛。梁宏石的意识还是有些模糊，茫然的望着他们，沛然握住他的手，叫了一声“爹”。一颗颗泪水顺着梁宏石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滴在沛然的手背上，他动动喉咙只发出微弱的声音，“好孩子……还能再见你一面，爹……真是太开心了。”

沛然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使劲握着梁宏石的手，“别哭，孩子，爹要走了，你……你们要好好的。”沛然点点头，他忙用袖子把眼泪擦干，拉着千瞳的手放在梁宏石的手上。

“爹，你放心。”还来不及说别的话，梁宏石就缓缓闭上了眼睛。千瞳走到外面，沛然颤抖着站起来，仔细的擦干梁宏石身上的水，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在地上跪了许久。千瞳再进来的时候看见他靠在床边，低着头跪在地上，千瞳叹了一口气，让沛然靠在她怀里。

良久他才说：“谢谢你千瞳，谢谢你，我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爹不会撑到现在，也不会这样安心的走了……我真没用，刚才居然还在睡觉，没能早点醒过来，反而……反而是让你来叫醒我。”

“人走的时候通常会感觉特别冷，压再多床被子也不会暖和，反而被压的又疼又喘不过气来。你准备了热水，你爹他走的时候一定觉得很温暖。”千瞳安慰着他。

“我爹走了……以后会去什么地方？”沛然问她，“若是他还恋着人间，就会从头再来一次，如果他觉得一辈子活够了，也许就变成了这世上一阵风，我也说不准。”两个人在地上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告诉了张嫂他们。

张嫂跟张十三知道以后愣了许久，才抬手把眼泪擦干，“此时已是小满，天气虽不算太热，但发丧的事还是要早些准备才好。”张十三说完叫上儿子一路通知了村里的人，又到寺庙里求了一个安葬的好位置。

张嫂跟燕子准备了入殓的衣衾，千瞳陪着沛然把梁宏石的遗体整理好，又去城里做了口棺材。梁家祖辈单传，也没什么亲戚，前来吊唁的多是村里的人，来的人往往要抹着眼泪对沛然说说梁大夫当初是多么照顾自己，沛然也陪着流眼泪还要强打起精神招待着。

按照礼俗，亡人应在家中停放三日放可下葬，吊唁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来，又陆陆续续走了，留沛然一个人跪在灵堂里。张嫂熬了粥，千瞳端过去看着他吃，他才能勉强咽下几口。晚上也跪在梁宏石身边守灵，千瞳就在灵堂里陪着他。

下葬那天，乌云密布像要落雨的样子，空气中也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让人透不过气来。街道两旁站满了送行的人，沛然穿着孝服走在最前执绋，张宝国也算是梁宏石的半个儿子跟在他旁边。后面跟着抬棺材的人和诵经的僧人，千瞳跟燕子扶着张嫂走在后面，僧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又悲凉又庄重，像是在召唤在赞颂也像在祈祷，千瞳听不太懂。都说去世的人容易迷失在人间永远都不能安息，但她觉得如果跟着这声音走，应该就能安心走在黄泉路上了吧。

回到家已是日落时分，都默默的回了自己屋子。千瞳看沛然好几日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好像一阵轻风也能把他吹倒了。她握着沛然有些冰凉的手，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你忘记那夜是怎么答应你爹的了？”梁沛然回过神来摇摇头，声音沙哑着说：“没有忘……”，眼眶里又蓄满了眼泪。

晚上的时候他们和衣躺在床上，千瞳知道他没有睡着，就缓缓说：“我三岁那年，爹就死了……”沛然转过头，屋里太暗看不清她的脸，就握住千瞳的手静静的听她讲。“爹原本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不知道是什么机缘遇到了我娘，他们家人嫌我娘穷一直都不同意，我爹不顾家人的阻拦跟我娘成了亲，离开了家。”

“过了几年，我娘生下了我们姐弟两个，爹为了养家糊口，在一户人家做工，白天辛苦工作，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就偷偷省着，带回家让我们吃。半饥半饱的过了几年，我跟弟弟虽然瘦小但好歹都活下来了。有些邻居可怜我们，家里有多余的饭菜都会送过来一些，可也有人欺负我们，抢我们的吃的。”

“长大了一些我和弟弟跟着娘一起在山上找野菜、找野果再抓几只兔子，拿到街上换些吃的回来。我时常偷懒，做什么事都偷偷落在后面，可开饭的时候却跑的最快，弟弟也不跟我计较，照样让我吃多的一份。日子虽然过的苦，但一家人能在一起也觉得特别开心。”

“有天爹突然满身是伤的回来，好像是那家人发现爹带东西给我们，就打了他一顿，把他赶出来，娘借不到钱给爹爹买药，在家哭了整整两天。后来每天带着弟弟出去找些吃的，留下我一个人照看爹爹。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做，爹伤的很重吃不下东西，我只能干着急。当时也是夏天，不出三日爹爹身上就满是脓包，我出去接水回来帮他洗，可水太少了怎么也洗不干净。”

千瞳继续说：“爹爹那个时候应该很疼吧，可他什么也不说，没撑几天他就走了……”沛然把她抱着怀里，听到此处顿时也十分心疼。“娘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我当时还小，并不知道从此以后我们的生活就要不一样了，只是知道再也没有人会带好吃的东西回来，再也没有人累了一天还会陪着我玩。”

“我五岁的时候，娘安顿我跟弟弟吃完饭就出去了，晚上也不见回来，我们找了几日才在一条河边找到她的尸体。她一动也不动，满身是伤的趴在冰凉的水里，整个人肿的都快认不出来了。没有人能帮我们把娘抬回来，我们只好就在她身边挖了坑，把娘推下去埋了起来。听其他人说，娘那天去了爹以前的那户人家，狠狠的打了那老爷一巴掌，她本来能跑掉的……”

“后来呢？”梁沛然问她，“后来剩下我跟弟弟，他活到七岁的时候也死了，我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兜兜转转，最后来到这儿又遇到了你。”

千瞳把能说的都告诉了他，唯一隐瞒的是它们当时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小猫，主人高兴了每天抱在怀里把玩，等到厌倦了，便不顾它们的死活，又去找新的玩物。往事历历在目，她却不再感觉到难过，更多的是无奈罢了。

沛然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但也知道事实的真相只会比她说出来的更残酷，更让人难过。千瞳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想通了。我们肯定不是最幸运的人，但这世上也肯定有人比我们过的更痛苦，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万物的常态，也正因为有生有死，活着的每一天才更加宝贵，万物才能生生不息的延续下去。”

梁沛然抱着千瞳，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自己也慢慢静下心来。“我们都不是最幸运的人，可不幸的人又各有各的不幸，过去的事就都不要再想，你爹娘还有我爹娘一定会保佑我们。”

梁宏石的病情拖了这么久，虽然梁沛然心里难受，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并不至于一下子就将他击垮，但却像是化了脓的伤口，不至于危机人的性命，不是剧烈的疼痛，可就是忽略不掉，也忘不了。有好几次张嫂做好饭，他都会盛出来一小碗要给梁宏石端过去，开始的时候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后来刚迈出步就折了回来，再后来拿起碗又放下，等到再过了些时间，看着桌上的饭菜只会淡淡地说：“吃吧。”

千瞳知道他会慢慢好起来，只不过还需要些时间，这么多年以来她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见过了太多的眼泪，最终所有的悲欢都不过时间长河里的一圈涟漪，最终定会归于平静。她每天都陪着梁沛然，陪他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去山里采药，想到剩下的三四十年，千瞳也不再犯愁了，就陪着他好了，让他以后都不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