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江陵烟火

江陵城。

入夜，月朗云疏，清晖柔柔地流下来，像落了一地零霜。舒云里是一张圆月，亘古一般的淡淡铜色。

白沫儿坐在窗前，玉牙偷偷瞧了几眼她家小姐，这时候，她小小的身板正沐浴着月光，春衫微薄，看起来身周似飘了丝丝缕缕的柔光，朦朦胧胧的，煞是好看。

“看烟火?”

捂着脑袋也隐藏不了她要抓狂的心情，白沫儿嘴里紧紧叼着一支玉兰蕊鼠尾笔，杏眼盯着案上一纸书信，正愁得心烦意乱。

信是从窗外绑在箭矢上钉进来的。

玉牙大惊失色之后小心翼翼地取下信，在白沫儿一边打开信笺一边渐渐气恼的神情之余，眼风匆匆扫过信纸，看见了四个大字“沫儿亲启”。

想也不用想，一定是南枫二皇子送过来的。虽然夏玄拓那天晚上之后就蒸发了一样，可这几天在玉牙偷着乐，她家小姐却是愁云惨雾地困坐了两个时辰。

“哎呀不管了，玉牙，我们走。”

白沫儿忽的停住了揪头发，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在额前凌乱碎发的遮掩下，仍然晶亮透明。

“哎哎哎小姐，您等一下……”

没等月牙反应过来，白沫儿飞步一迈，早已经急撞撞地出了楼。

“小姐，至少让玉牙帮您梳一下头发啊……”

白沫儿在灯火通明的江陵街道上跟个皮猴似的走得正欢，听到身后玉牙的呼喊声不绝于耳，颇为自得地扬了扬嘴角。她的轻功虽然渣，但对于玉牙这样的没有丝毫武力的人来说，一言不合就落跑的能力也不是盖的。

玉牙正追得满头大汗，白沫儿木立在跟前，她还来不及难以置信，就一股脑撞在她家小姐身上，两人被冲得七荤八素。

“小姐，”玉牙好不容易站起来，白沫儿却雷打不动，侧耳凝神听着什么。

车行粼粼，楼尽晓妆，在星河似的一片灯火辉映里，传来了楚倌歌女的乐声。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江陵的歌女，果然唱的都是不入流的曲子！慢慢地，玉牙听得烧红了脸，去扯白沫儿的袖子，却发现对方听得怔神。

“玉牙你听，这‘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诶?”

见自家小姐听着这情情爱爱的曲子还一脸凝重又叹又怨的活像个闺门怨女，玉牙可算是明白了她的心思。这是又想起了远在边关的瑞王殿下啊。

真是……陷入爱慕，人是会变傻的。

月色照水灯影惊鸿，白沫儿眼中似乎也盈了一眶子的湖水，柔柔地淌着，想到了什么，贝齿轻启。

花树下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一个身影来，玉牙一个紧张，一时忘了开口提醒。

“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月影起长霖。本是青梅竹马，恩爱两不疑。”

还没等她话语落下，一道声音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白沫儿自然灵敏至极，绷紧了全身神经，长鞭突兀地扬起。

“小姐——”玉牙这时候真想抽自己几个耳光，她的惊呼声刚刚落下，便看见自家小姐的鞭子也轻轻巧巧地落在来人衣角上，余力卷了卷又落下，刀锋般的气势再也没有了，长鞭落下的弧度和少女此时依在来人身上的姿势一般，极是暧昧。

“怎么在这儿也能见到将军?”因为收手得太猝然不及，白沫儿糊里糊涂地就换了一个姿势，身形一偏倚，被一股力一拉，正好靠在男子身上。

来人竟然是那天晚上声势浩大地追捕夏玄拓的南枫侍卫，林宸之。白沫儿自然知道他是南枫大皇子夏玄蠡的人。只是夏玄拓这时候去哪里了?

她闷哼了一声，脱了几分力气，无意识地又抓紧了林宸之的衣袖，头几乎要埋在男子的胸前。

这么一个意料之外的动作，让林宸之内心翻起了浪。

“怎么在这儿……也能见到姑娘?”林宸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白沫儿觉得他在压抑，连带着嗓音都变得粗哑起来。

白沫儿面露古怪，心里觉得好玩，脸又在他身上蹭了蹭，才装作尴尬地松开了手。

对此，林宸之还以歉意地一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看似又娇又怯的小美人，等着她的答案。

“我?”白沫儿睁大了眼睛，略为惊讶，“我来这里，自然是因为想听曲子了。”

当然，这是林宸之想听到的说法，他连应和的声音也沙哑低沉。

“歌楼里的女子可都是大美人啊，一个个的身姿歌喉甚是动人，把我都比下去啦。”说到最后，白沫儿还撇了撇嘴，一副很委屈无奈的样子。

她眼里这几分委屈，无疑又多了几分可怜可爱，就是高大沉稳如山的林宸之，胸腔里也突然升起了一团热火。

哄姑娘家这种事一向是粗汗大条的林宸之做不来的，他的思维在脑子里绕成了一团乱线，面对着面前这张楚楚动人的脸，最后还是抱拳奉承。

“白二小姐天生丽质，在东陵的都城也是无人不晓的。”

“哦?”白沫儿很快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我看江陵城这两天多了很多南枫人，正是诧异呢。原来，你们是从帝京跑过来的呀！真是尽职尽责！”

她笑得神神秘秘，玉牙也是个机警的，立刻就明白了白沫儿的话外之音。

原来南枫国的大皇子从南枫使臣到帝京开始，就已经把所有人都盯在视线里了！

真是细思极恐。

“小姐多誉了。这是在下本分。”

“所以说，你们南枫人还有结群明察暗访的爱好。”

林宸之脸色微变，看她又高傲地扭着头，好像是这些杂事完全事不关己，顿时也消了心里的疑虑，尴尬地摸头笑了笑。

“哼。”白沫儿装作不在乎，心里却说不清的有些烦躁。

玉牙明白她家小姐这时候急于脱身，于是提了一口气，快步拦下了想要更进一步的林宸之。

“小姐，您还病着呢，去医馆要紧。”

林宸之脱口而出:“小姐生病了?”

“是啊，得你所赐。”白沫儿一句话说得他摸不着头脑。

“是那天晚上在下莽撞……”

“你还说！”玉牙火气更大，拉起了白沫儿。林宸之尚依依不舍，玉牙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家小姐看姑娘家的病，将军还想跟着吗?”

“良辰美景正好，我要去看病了，将军，就此别过。”

说完，两人画风清奇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