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碰撞
很快宋远桥就从佩图霍夫的连部出来了，在他出来之前大尉啃着一根红肠喝了大半瓶五十六度的二锅头，已经胡话连篇了。宋远桥对他的行为很是鄙夷，一个肠子都不带打弯的老毛子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什么假痴不癫！
到操场上找到大尉的副手以后，宋远桥并没有隐瞒事情的经过，在一个会汉语的黄种人士兵的翻译下，两人就大尉的反常举动交换了看法。作为副连长的上尉向宋远桥保证，营区的每一个军官和士兵都是中国朋友的保卫者，只要没有上级部门的明确命令，没人会跟着喝醉酒的大尉胡来的。
宋远桥看着面前的上尉，觉得他提到大尉时那种蔑视的眼神很有问题。像佩图霍夫这种人平时表现的非常方正，行事一板一眼地按照规矩来，显得非常有原则，但是在关键时刻会放弃所有的原则、蔑视所有的规矩，干出一般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离开军营以后，宋远桥就把自己的担心向上级汇报，同时和自己的队员强调这几天要严格注意这支驻军的动向。虽然上级和队员都一副慎重的样子，但是宋远桥感觉得到他们的不以为然。现在看着望远镜中大尉站在军营的中间，一扫这一个多月来的颓气，跟以往一样挺拔的身姿，宋远桥的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昨天在军营里宋远桥仔细地观察过每一个人，如果训练他观察表情的教官那个没教错的话，军营里的气氛是正常的。和以前一样，大部分军官和士兵对于他这位抛洒瑞士法郎和美元的“商人”是持欢迎或者无所谓态度的，只有大尉的几个铁杆会露出憎恶的神态。从第一天开始，龙上就一直在强调，一定要让军营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有所分润，这样才能让大尉无法鼓动士兵和他站在一起。宋远桥不认为大尉能在一夜之间掌控了军营，也不认为这支已经失去了凝聚力的队伍会在一夜之间重拾斗志。
放下望远镜以后宋远桥思索了一下，想到了一个可能，但是他随即又摇了摇头。重新抬起望远镜的时候，他看见大尉的副手带着几个军官和他面对面地站着，似乎在争论什么。宋远桥心中觉得不妙，马上放下望远镜，一边把身上装备往下脱，一边喝到：“锤子，下面由你来指挥，我要去军营一趟。分一个人，时刻观察军营里的情况，如果出现意外，立刻让车队调头！”
“锤子”是副队长的代号，来自兰州军区，因为老家是四川，被战友们硬安了这么一个代号。宋远桥不等他答话，卸完装备就疾奔下山，来到山脚的一个小山坳隐蔽处那辆拉达车旁。脱掉迷彩服和靴子，换上衬衫和长裤、皮鞋，把车里所有碍眼的东西都扔下来，跳上车开往一公里外的军营。
他在离军营百十米的距离就边减速边使劲地按喇叭，门口的哨兵连忙抬起横木，宋远桥没停车，直接就拐进了军营。刹车带起的烟尘笼罩了正在对峙的几个人，几秒钟以后又被山风轻轻吹散，几人都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副恶作剧似的笑容的宋远桥。宋远桥熄灭了发动机，依然笑着举起右手摆动着，用生疏的俄语说道：“大家好！”
见几个人都还是板着脸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宋远桥下了车，对副手和几名军官说：“我和他谈谈，应该没事的。”
见副手向自己点了点头，才对大尉说：“我想我们有必要单独谈谈。”
两人进了连部，在大尉办公桌的两边坐下以后，大尉从办公桌的小柜子里拿出一瓶伏特加，问道：“要不要喝点？”
宋远桥微眯着双眼看着大尉手里造型有点像北京白塔寺白塔的酒瓶子，来之前他做过功课，知道这是波兰产的酒，虽然不算太贵，但是现在的苏联物资缺乏，在这个偏僻的旮旯很难搞到这样的酒。他从连副的桌上拿起一个杯子，自己从暖壶里倒了点水涮了涮，放在大尉的桌上，说：“少来点，我酒量不行。”
大尉倒上酒以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开的鱼子酱罐头，宋远桥望着马口铁罐子里那黑葡萄一样的颗粒，心里不停地转着念头。这样的鱼子酱即使在苏联全盛的时期，这个犹太州边防军小小的连长也吃不上。看来自己原本认为杞人忧天的担心竟然成真了，大尉不知道受到了什么蛊惑，竟然真的打算以扣押这趟货然后勒索自己的名义来鼓动分不到多少油水的士兵。当然真的扣押以后，肯定有别人付钱拿走这批货物，从地理位置上看，不会是欧洲人和美国人，哪一个朝鲜都没有捋中国虎须的胆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佩图霍夫大尉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宋远桥，嘴角带着淡淡的讽刺的笑容，宋远桥明白短短的一天时间，大尉依靠他那几个心腹已经成功地翻盘掌控了军营。现在是在向自己示威，顺便出一口气，毕竟这一个多月来被龙上联合副连长架空的滋味很不好受。自己若是不能拿下他，恐怕就要在这个军营里住一段时间了，现在他后悔没有把王仕诚带来，赤手空拳的未必是这家伙的对手。
不过又看了一眼大尉的笑容以后，宋远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佩图霍夫这王八蛋多半在等着自己动手，自投罗网的事情还是免谈吧。于是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皱着眉头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伏特加淡得跟水一样，我一直以为是跟二锅头差不多的烈酒呢！”
佩图霍夫大尉一副不跟你计较的模样，耐心地说：“‘伏特加’在我们俄语中的意思就是水，它出名不是因为酒精含量高，而是因为杂质少、味道正。”
宋远桥突兀地问道：“是内阁情报室，还是二别？他们没有给你弄个‘西伯利亚阿菊’？”
佩图霍夫听了楞了一下，才说：“日本人？你想多了，我怎么会和日本人有关系呢？现在也不怕你知道了，联系我的是克格勃的人，他持有第三总局特勤处的证件和边防军总局的正式文件，既然你来了，我现在以中国间谍的罪名逮捕你。”
宋远桥若无其事地品尝了一勺鱼子酱，用舌头抵着上腭一颗一颗地压破，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他又喝一大口酒，吃药一般地把嘴里的鱼子酱送下去。然后才抬头看着佩图霍夫大尉说：“我相信联系你的人现在并不是为克格勃工作，佩图霍夫同志，你大概不知道，克格勃的总部现在乱作一团，克留奇科夫同志正在全力与苏联解体的威胁作斗争。除了外部势力，你觉得以苏维埃以欧洲部分为中心的一贯作风，会有谁关心犹太州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看着佩图霍夫大尉开始思考自己的话，宋远桥没有趁热打铁，而是点了根烟慢慢地抽着，等烟抽完了，见他还在思考，才开始说道：“一支靠抢劫、勒索财物团结起来的军队除了玷污‘红军’的名声，还能干点什么？只要这样干了，这支军队就已经沦为了土匪，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佩图霍夫同志，我没见过跟你联系的那个人，也许他现在就在这个军营里，我希望他能勇敢地出来和我见一面。我认为一个拿着边防军总局命令的克格勃应该理直气壮地要求你们按照他的指令行事，而不是用这些东西来收买你。”
说完，宋远桥面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指着桌上的伏特加和鱼子酱，歪着头看着大尉。大尉明显被宋远桥说动了，他一边抿着酒，一边皱着眉头思考，想了半天才辩解道：“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可是现在的情况是这个连队已经堕落了，对他们来说收受你们的贿赂和敲诈你们的不同之处只是自己能拿到多少。克格勃的人肯定清楚现在的情况，他们用贿赂的手段也就不足为奇，要是真的一点好处不拿出来，边防军总局的命令未必起作用。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外国人都喜欢使用现金，只有经费不足的克格勃才会拿这些华而不实的奢侈品来糊弄我们。”
宋远桥一下子真不知道怎么反驳，但是他根本不相信克格勃会有这个精力来理会这条微不足道的走私线路。一方面克格勃真的针对他们采取行动的话，龙上那边不应该一点消息也没有，另一方面即使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瞒过了所有人，上游那么多的环节，也不应该从这最后一个点下手，除非这一次运来的东西极为重要。
但是对佩图霍夫大尉说这些话多半不起作用，宋远桥认为大尉现在就是戏弄老鼠的猫，如果自己表现出一筹莫展的状态，他还会欣赏一段时间，要是说多了让他失去兴趣的话，多半就会把自己关起来，等着那莫须有的“克格勃”来提人。那样的话自己再想找机会打动他，继续维持这条通道就难了。
看着宋远桥一脸便秘的神情，佩图霍夫喝着酒、品尝着鱼子酱，一副非常惬意的样子，他终于把被架空这段时间积累的郁闷都释放出来了。这时他觉得没有必要在这个小喽啰身上浪费时间了，等抓住龙上再好好羞辱他，刚要喊门外的士兵把宋远桥带走关起来，他忽然发现对面这个中国人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