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冰之盾

流川村的中心，只剩下灰烬和满地的遗骸。幸存下来的村民们纷纷挤在一起，好用彼此之间那点儿少的可怜的热量来给自己一些温暖。颤抖就像一种传染病，从人群的这头传到另一头，整个人群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绝望中。他们中的大部分在刚才的十五分钟里都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横祸，就连最后相依为命的几个家人，也在恶魔的脉冲之下被灼烧成一缕蒸汽，只剩下一具白皑皑的骷髅，扑倒在地，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

如果还有未来的话，这一幕将永远铭刻在幸存者的噩梦中。

本来村子里父辈的人都已经被妖仙子拉去打仗，现在恶魔族又找上门来，一番“大清洗”之后，在场的每个人基本都算是独苗了。他们虽然是被江岚和杨易硬拉过来的，但打心眼里，这些人并不相信那所谓的防御措施能起到什么作用。在他们心中，恶魔的力量已经因为恐惧而被无限放大了，无论什么措施都不过是螳臂当车。死亡基本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村民们回忆着方才从村子南面飘荡来的渺渺琴声，全都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冥想状态。

不过，这并不是智慧的大彻大悟，而是绝望的心如死灰。

在这个四处灰烬的地狱，活着反倒还要永生背负起这个夜晚恐怖的记忆，简直是生不如死。更何况，没了这座世外桃源，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村民们默默地流着泪，他们大多都是十七十八岁的孩子，心志也没那么坚定。此刻大难临头，纷纷做鸵鸟抱头状，躲进自己的臆想中来逃避思考的责任。祖先的冰雕在炮火中却依旧保持着他原来的样子，他低着头，微笑着，看向自己落难的后裔，看向那一地散开的白骨。

他，依旧微笑着。

“我们没有时间了！”情况紧急，杨易也没工夫再去管村民们的情绪问题，只得先放任他们慢性地自我毁灭，“你知道的，江岚，今晚已经死了很多人！那些恶魔选择降落在村子的四角，这才让我们这些住在村中心的人有了喘息的余地。如果我们再不抓紧时间……等他们杀进来了，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如果你没有问题的话，我要开启冰之盾了。”

“你……是踏着村子外围的同胞们的尸骨在前进。你让他们来给你做掩护，用他们的死亡来为我们拖延时间……”她蹲下来，呜呜地啜泣着，泪水打湿了胸前的五色幡布，“我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情……我是村长啊……”

“我只是想活下去。”杨易将手里捏着的那块冰举起，冷声道，“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就连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村民们对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呆呆地依偎在一起，看向东方那微弱的亮光。在他们悲观的念想中，这费尽心力的垂死挣扎，也不过是多活几分钟罢了，没什么好高兴的。至于悲伤……在这种生死困局下，人类的群体道德已经降到了一个最低点，没有人会去在意村子外围被屠杀的同伴，也没人会觉得杨易此举有什么不妥。毕竟人都快死了，再纠结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这些孩子并不是什么圣人。

“不，不！”江岚突然一抹脸，像个失心疯那样跳起来，“我的妹妹还没到呢！我的妹妹一定还活着！”她猛地扑上来，和杨易撕打在一起，想将他手里的那块碎冰抢过来，“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她扯开嗓子哀求着，声声悲怆，也将神游着的村民拉回了这令人绝望的现实中。

“你知道的，村长。”杨易一把将她推开，江岚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两步，撞到坐着的村民，重重摔了一跤。没有人去扶她。她狼狈地坐在地上，逐渐开始暗淡的星光照着她的满是泪痕的脸，显得格外憔悴。江岚愣了几秒钟，随即明白过来，嚎啕大哭。而这一句“村长”，更是唤起了江岚深埋在心中的情感，她抬头望望四周，人们没有看她，只管低着头发呆。

在这越来越深的绝望中，江岚终于也放弃了抵抗，将自己包裹进浓浓的哀恸。

正值此时，杨易布在村子里的“水幕监控”也传回来一组非常重要的信息。在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一个黑色的身影穿行过已经荒芜的村庄，慢慢地向村中心走来。他黝黑的身影倒映在路旁断裂的冰柱里，顺着水分之间的感应，再倒映进杨易的视网膜里，好像一个行走着的鬼魅。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这段躺在地上的冰柱。

恶魔缓步走上前，踢开一具还散发着热气的骷颅架子。几根肋骨“哐啷哐啷”地散开了，从体型上看，这应该是一个小孩的骨架。骷颅头滚进一旁的跳动的火舌中，默默地燃烧着，任凭火苗窜入空洞的眼窝。他将那块冰柱捡起来，透过法术的能量波动，一眼看透了藏在其监控后面的杨易，顺便还看到了杨易身后的幸存者们。“漏网之鱼。”他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便用力捏碎了冰柱。

冰之盾的有效展半径是四十五米，如果将恶魔放入这个区域，就好比是你把蚊子关进了蚊帐一样。杨易没有再犹豫，他看了一眼祖先的雕像，看到的却依旧是一抹神秘的微笑，仿佛是祖先们在冥冥之中鼓励着他们的后裔，“你做的对，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杨易露出了和祖先一样的笑容，他最后看了一眼失神的江岚，便将手中的碎冰猛地摔向地面。

“流水的精灵啊，护佑你的子民吧！”杨易扯开嗓子大喊，所有的恶魔齐齐转过头来，凝视着村中央的方向。在那一个瞬间，他们同时检测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反应。这是一个怕死的少年默默努力了一年，才做出来的成果。

不同于流川村普遍使用的建筑材料，这块冰十分脆，脆到被这么一摔就立刻碎成了冰渣渣。片刻的寂静后，一图冰蓝色的亮光炸开，一层层向外扩散，先是一道耀眼的光芒，再是一阵逼人的风浪，最后是一股刺骨的寒气。三种不同的事物先后以杨易为圆心扩散开，空中的水分被这个法术给生生挤出来，形成一层蛋壳装的半圆形护盾，将小半个村子倒扣在其中。杨易双臂平举，舌顶上腭，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好让法术继续维持下去。他毕竟不是正统的修仙者，不懂得真元的运行功法。仅凭着自己的天赋来强行抽调水分，实在有些勉强。

在他的不断努力下，流川村周围所有可以被抽调的水几乎都已经被抽干净了。就连村子里原本拿来做房梁的那些冰，杨易也没有放过，全部用于加厚护盾。村子旁那条取水的河流，此刻也尽数被填补到了冰之盾上，一层一层地涂厚它。甚至连草木之中蕴含着的水分，杨易都没有放过。在这种不要命的榨取之下，这座山谷已经变得草木枯萎，遍地焦黄，彻底不复旧日的乐土景象。如果不是因为恶魔族采用了高温汽化武器，或许杨易还会用死去同胞的鲜血来加厚护盾吧。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为了活命，什么都干的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祖先七米高的冰雕像依旧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最后，一个半径四十五米的半圆形护盾便成型了，它像一个美丽的玻璃罩，将所有的幸存者关在一片封闭的空间中。被加厚的冰盾中有许多模糊的冰花，透过它们，外面的世界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村民们好像身处在一座古老而又寂寥的冰山之中，他们仰望星空，却只能看见被点点冰花离析的星空。同原先的视野比起来，这个临时的避难所是多么的狭窄和幽闭，四面八法都透着轻灵诡异的蓝光，就连声音都很难传出去，只能在钟罩一样的冰层中回荡。

不少人只看了几秒，就低下头去，不敢再抬头。他们害怕再盯着看一会儿，就会迷失在错综复杂的冰花纹路之中。而那些纹路，却是怎么数都数不清的。

“我们成功了。”杨易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没法逃出去，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防御措施能撑多久，但毫无疑问，这是现阶段成功率最高的计划。杨易只能赌一把恶魔族的行为规律，在一段时间内如果没能打破这个护盾，他们或许就会撤走，或是去寻找支援，或是去入侵别的疆土。而他们，就可以趁此机会解开护盾，就此遁走。

如果直接分散往外跑，就会迎头撞上围在村子外圈的恶魔士兵，杨易估计他们没有人可以活着走出去。既然如此，就只能放弃不现实的逃亡计划，转为护盾计划了。杨易是个悲观的人，他将恶魔族的实力预估得非常强，这也促使他做出了这个战术上的选择。好在，这个选择是对的。

冰之盾不过展开了十五秒，已经有两道炽热的脉冲从西边和北边打过来，在盾的外壳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路。护盾里面的人能看见两团清楚的光芒在冰壳外层闪烁着，刮来刮去，发出“滋滋”的声音。他们对这个很熟悉，恶魔族只要用手中的脉冲炮一指，被扫中的人身体就会在瞬间汽化，只剩一具松散的枯骨。可想而知，这道脉冲光束蕴含着多么强大的热量。而热能，是冰的克星！

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多的脉冲光束从四面八方打在护盾上，散进来的光芒已经将护盾内部照的如白昼一般了。如果冰盾不堪重负，被巨大的热能融化，脉冲就会从各个角度横扫进来，将这些流川村最后的血脉变成夏日星空下的一股热气。

隐隐约约，杨易听见一记霹雳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