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小木屋序曲1

CHAP 75 小木屋序曲1

我赶到小木屋的时候，卫红衣已经到了。她表情木然地坐在卧室那张先前我睡过的窄窄的木床上，朝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她极快地瞥了我一眼，不，准确地说，似乎是在我头上戴着的紫玉发钗上瞥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看我，好半天没有说话。

客厅的壁炉燃得正旺，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音。她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刚刚才哭过。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苗，许久没有动。过了片刻，突然震颤了窗户的北风才把她从恍惚的状态中拉出。

她开了口。

“你知道吗？他有时候对待我的方式，简直令我羞愧得难以启齿。我……我甚至怀疑，我在他眼里，比小猫小狗还不如。真的，对他而言，我甚至够不上做‘玩物’的资格。他……他根本不拿我当人……他……他只是糟践我……一味地糟践我……”

她说不下去，偏过脸，捂着眼睛，肩膀不住地颤动。

我心里很不好受，不过，待她情绪稍稍平复一些，我还是把我的来意说明了，

“算啦，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不要说了。因为，我来见你，并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所谓的‘秘密’的。我……我来是为了做个了断的。就像今晚我会去赴约见他一样，不过是为了做个了断。”

她揉了几下眼睛，把眼泪擦掉，抬起头，用狐疑的眼神望着我。她的眼神是那么清澈，那么直接，因此，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明白她这个眼神的含义——她是在说：“哦，夏小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的脑子糊涂了吧？或者，你是故意地在和我开玩笑？算啦算啦，别来这套，我完全知道你对他的心意，别再糊弄我啦！”

于是，我稍稍提高了声音。

“真的，红衣，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想，我和他之间应该结束了。”

“你怎么能说得这样冷静？面不改色？难道，你不知道……哦，好吧，既然你非逼着我说出来，那我就不顾自尊的和你低三下四地说——他之所以和我好，除了想利用我为他治脸，还有更主要的就是，他需要一个替身，一个你夏小离的替身！

“你知道么，他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为我做甜粥和豆沙馒头，后来我一看到这两样食物就倒胃，不肯吃，他就想着法儿的逼我，还要我一边吃一边冲他笑。此外，他……他每次那样对我之后，都非要我故意用笨拙的动作去给他扣纽扣，但是，一旦我结结实实地把纽扣扣上了，他又要狠狠地抽我耳光……

“啊，你的脸红了。哈，你这是在为你自己感到羞耻，还是因为他把我看作你的替代品而感到得意？因为兴奋而得意？你……哦……你为什么总是和我过不去？以前阻碍在我和曹大哥之间，现在又……又……”

她喘起粗气，并很快低下了头，眼眶渐渐发红。看得出，若是我真的因为“得意”而嘲笑她哪怕只笑一声，那么她就又要哭了。

我连忙放柔了声音，

“红衣，别说了，别说了。这些都是刘寅吉的逻辑，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而感情却是双方面的。我不可能为了在乎他一个人的想法，而丢失我自己！抱歉，我说的这样的直接。但是，我没办法，要知道，红衣，我是真心拿你当我的朋友的。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藏藏掖掖的。因此，我也就这样和你坦承我自己。

“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一个月以来，我一想到刘寅吉，就感到痛苦，痛苦得撕心裂肺。而这种痛，此刻虽然稍稍减轻，但仍在持续着。毕竟，我和他在一起待了三年。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忘掉他。

“和你再说一句实话，那就是——现在，我一想到他，除了感到痛苦，还感到……厌恶，一种莫可名状的厌恶。而这种厌恶，又恰恰是在最近，我越来越了解他之后产生的。千言万语一句话，我不需要一种被算计的感情，哪怕这种感情掺杂了些许真情实意，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些真情实意的话。”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这么说，你已经不爱他了？并且，决定以后也不会爱了？”一丝激动的神情划过她的眼底，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请你告诉我，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之所以决定忘了他，是不是因为你心里有了别人？”

我的脑袋顿时“嗡”了一下。刹那间，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噢，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伸手捂住半边脸，禁不住开始大喘气。

她的手突然加大了力道，手指如同五根铁夹子死死地扣着我的掌心，因为怜悯，我没有甩开她的手。她突然用异常尖锐的声音尖叫起来，“是曹大哥？你心底现在装着的人是不是曹大哥？是不是？是不是他？”

说到末尾，她已经双眼赤红，眼神狂热，完全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我朝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口气，竟感觉突然嗅到了花香，那股淡淡的花香。我不禁浑身剧烈地哆嗦了一下，眨眨眼，看了看我面前正瞪着我的卫红衣，接着，又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放下了心——没有花香。没有花香。空气还是原样。很好，我喜欢这种原样。

然而，身旁的女人却突然扯住了我的手，猛地往外一拉，若非我及时运起内力，我几乎被她拉拽着跌坐到地上，饶是如此，我的身体还是晃了晃，并且挪动了一个方向，才又在床边坐稳。

“不许你爱慕曹大哥！我不允许”她的脸已变成酱紫色，双眼发直地瞪着我，嘶哑起嗓音，“我绝不允许你，也不允许任何人去接近曹大哥！因为你们不配！你们统统不配！你们没有一个人对曹大哥是真心的！你们该死！噢，我也该死！我为什么还不死？还不死？”

说到此处，她突然站起来，笔直地朝着客厅壁炉的方向走去。

我急忙跳起来，拉住她的胳膊。

“红衣，不要一厢情愿地陷在自己给自己挖的陷阱之中。你……你应该明白，什么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

“我还有这样的资格么？我现在怎么还有脸去见他？老天啊，可是这个月以来，我总是梦见他，不断地梦见他，即使躺在另一个人的身旁……哦……我真是可耻……可耻到了极点……”

“你为什么不能去见曹岳？难道就因为寅吉欺负过你？你想说的就是这点么？”

“夏小离，你可恶！”她眯起眼，抬起手掌，对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掌。不过，我哪里能让她拍中呢？轻轻巧巧地侧了下身体，我就躲开了她的攻击。然而，她并不甘心，两只手掌接连地又陆续朝我的脖子狠狠地抓来，我一再后退，一直退到床尾小凳的沙漏边。说来也怪，我注意到，她的视线触及到沙漏的一瞬间，她的两只奋力张开的手就突然垂了下去，她高高仰起的脖子也耷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斗败的公鸡，突然蔫了。

“红衣，我并非想故意伤害你，更不是想刺激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想从痛苦的泥潭中抽出身，唯一能倚靠的只能是你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心甘情愿地泥足深陷，那么，说句狠话，你是没有资格去抱怨别人的。”

“泥足深陷？这个词说得可不就是现在的我么？不就是我么？”她大步地后退，一直退到床边，然后跌坐在床沿。接着，她弯下腰，垂下头，双手不停地抓扯她的头发，“一方面，我回不去了，我心如刀割，我痛不欲生；另一方面，我想前进，想走现在那条铺展在我面前的、弯弯曲曲又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为此，我掏心掏肺，我竭尽全力，可是，我仍然力不从心。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退不回去，更不能前进。我……我只能日复一日地呆在原地，忍受着越来越不堪忍受的折磨……我……我恨死我自己，恨死我自己了……”

她用力地拍打她的脑袋，狠狠地，非常用力。

我想凑过去制止她这样折磨自己，但是却被她疯狂挥舞的手给挥开。我捂着被打疼的手背，好一会儿望着她，眼眶酸楚。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是我已经明白了她的痛苦：她太过保守的脑袋里似乎只绷着一根筋：她固执地认为，被寅吉夺去贞操之后，她就不应该再对曹岳倾心，并拼命地让她自己相信，从此之后，她应该对寅吉从一而终。于是，她让自己去顺从寅吉，即使寅吉百般凌辱她，千般使她感到羞愤，但是与此同时，她又感到不堪忍受，深受其辱。因此，准确地说，她身心遭受的折磨，一方面来源于寅吉，但是另一方面却更是来源于她自己。甚至某种程度上说，是她放任了寅吉，因为她是这样勉强她自己。

她突然停下来，朝我抬起了头。

“我恨我自己……恨死了……恨透了！夏小离，你知道吗？每次寅吉折磨了我之后，我都会用另一种方式去折磨另一个人……啊哈……你这样看着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当然，当然，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要知道，还是我劝他顺从他，把头发染黑的呢。哈，不过，你简直不能想象，他把头发染黑之后，跪在我的脚边，抽噎哭泣的样子！哈哈，那天，我故意柔声细语地安慰他，和他说了许多好话，结果怎么样？他哭得更凶了！简直就像个小孩！哈哈……哈哈哈……”

她开始大笑，笑得忘乎所以，近乎疯狂。

“你竟然把寅吉对你的折磨，转嫁给徐衍？哦，红衣，你……你……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了！”

我摇着头，走到床边，皱起眉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