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沉默中爆发

一切都是脆弱的，因此一切都可以变得更强大。——珊多拉▪凯尔薇▪尤拉西斯

“不妙啊……”此时，海燕三人已经躲到了冰之盾的侧面，她们隔着一层厚实的冰墙近距离观看着这场壮观的巨人搏斗。而当夜鹰陷入劣势时，深谙格斗之道的罗烨也暗自替他心急，毕竟他们现在可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罗烨活了三百年有余，再加上她的门派又不主张什么花里胡哨的仙法，使得她对格斗的了解反而远大于仙术。你们猜的没错，罗烨就是那种只会一招搬山铁手，然后在不论什么战斗中都用上的人，正所谓“一招鲜，吃遍天”啊。

“双方的身体素质差的实在是太远了，现在这小子一个疏忽，很有可能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罗烨一边往肚子里塞自己的肠子，一边点评道，“只要在被打断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就可以直接算是输了。”

江川和海燕都没说话，她们俩对近身格斗方便的知识近乎是一无所知，也只能在旁边看看，默默都祈祷着几乎不可能的胜利降临在夜鹰身上。

“您……还要继续吗？”大牙伸出铁钳般粗壮的手臂，将夜鹰盘在胸部的两条腿往两边硬生生掰开。这个过程连三秒钟都不到，可见夜鹰一旦沦落到力量的比拼环节，先前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您的右腿正在慢慢恢复，可按照我的预想，它能用上力还需要三分钟，在这三分钟里，您拿什么和我硬碰硬呢？”

“……喝啊——”夜鹰的眼中闪出几寸不服输的紫光，他借着腰身发力，将身体迅速地平撑在地面上，两条还有劲儿的胳膊稳稳地支撑起这具魁梧的身躯。因为其发力过猛，地面上甚至留下了两个狰狞的巨爪印。而他的下半身也随着这个动作而获得了一定的惯性，旋转了半圈，最终尚且能动的左腿便得以挣脱开大牙的钳制，脚跟朝向其脑门狠狠劈去，好似一把挥舞着的利斧。

大牙轻轻低头，便躲过了这要命的一击。这也是夜鹰自格斗开始以来第一次没有真正命中对手，他的这记鞭腿从大牙的头顶擦过，让他钢铁制成的脑袋都感受到一阵凌厉的飓风。打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格斗技巧确实是一门非常有造诣的高深学问。夜鹰在各方面都落后于自己的前提下，活用了这些小技巧，竟然将战斗拖延到了这么长时间，这是原先的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看来，回去后有必要先学习一下资料库里那些放的已经快发霉的功夫秘籍了。

大牙一边想着，一边期身进入夜鹰的有效攻击范围之内，学着他之前的动作，半蹲下身子，双拳横握，连臂为肘，一记狠辣的肘击敲打在夜鹰的胸口。这一下直击心脏，夜鹰只觉得浑身酸痛，周身的血脉似乎倒流上来，在心脏处淤积，通行不畅。胸部的骨头在一瞬间齐齐断裂，多亏了它们，震荡波在血肉中的传播被大大阻挡，只是让心脏在极短的时间内稍微停住了那么几秒，随即便恢复了跳动。在那几秒钟里，夜鹰的大脑一阵缺氧，如此巨大的身体，哪怕只有几秒钟时间血液供给不畅，都将是致命的。他的视野里开始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星星，因为眼部的血液暂时供不上来，能看见的一切事物都迅速地扭曲，转变为猩红色。他被打得摸不着头脑，直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尘。待到夜鹰艰难地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爪子根本够不到面前的冰之盾。无处借力，右腿又受了伤，看来这将近三十分钟的拖延，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先前胸骨断裂后，几根骨头渣子溅射出来，刺进了心房。虽说睚眦的再生能力很强，这样的伤口依旧造成了一定心肺破裂。夜鹰“哇”的一口咳出一大滩鲜血，像是涂鸦艺人挥洒着自己的油漆那般，瞬间糊在了面前的冰之盾上。这座本来冰清玉洁的护盾突然沾惹上一滩散发着腥臭味的鲜血，突然产生了一种残忍至极的艺术美感。浓烈的血和轻灵的冰相互映衬着彼此的极端，将暴力与和平的对比象征到了极致。

还未等夜鹰想出解决之道，大牙已经双手卡住他的喉咙，将他一把拎了起来。现在的夜鹰已经没有了再战的资本，他每做一个激烈的动作，换来的都是心脏又一次更惨痛的撕裂。伤口仍在慢慢扩大，但心脏却不会因此就停止跳动。在这种情况下，每一次呼吸都好似烈火在体内燃烧，夜鹰甚至真的感觉到体内的鲜血烧起来了，疼痛像一团肆虐着的火舌，从神经传进骨髓，再沿着骨髓传遍全身。短短的七秒钟里，夜鹰经历了一种地狱般的体验，整个人仿佛与疼痛合为一体，再无分别！

大牙一把将夜鹰的身体抵在了冰之盾上，“咚——”的一声巨响，因为动作的粗暴，夜鹰又咳出来两口鲜血。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他的手臂上，有两滴鲜血剪开来，滴进了大牙的眼中，让他眼中这几寸红光变得愈发狰狞。

“您的体力已经面临一个极限，很遗憾，碳基生物肉体的弱小让你们只能从这种刁钻诡异的角度来认识武术。多变的攻击招式并不能证明你们的强大，恰恰相反，只能证明你们的弱小。”大牙略微往前一步，将他的手臂卡的更紧了，“这是你们生来的弱点，您差不多，也该认识到了吧！”大牙的语气一直没有什么平仄起伏，但不知道为何，夜鹰总觉得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从心底里挤出来的，透着满满的优越和自豪。

他的脑袋被死死顶在冰壳上，大牙的拇指一按，夜鹰的脖颈几近断裂，被用力地向后方拗去。在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中，夜鹰的全身都颤抖个没完，紧紧贴在冰面上的眼睛用余光扫到了冰之盾中的幸存者们。他们隔着一层护盾，默默望向自己的救世主，看着他为了自己而去挑战一个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哪怕要为此抛洒鲜血和痛苦，哪怕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夜鹰喷在冰之盾上的一抹鲜血透出一股豪情万丈的红，那红色并不因为血液的冷却而稍显暗淡，相反，它在幽蓝的冰层上熠熠生威地发着光，在大慈悲的震撼中，流川村人一种骨子里一直都有的东西被引燃了。

他们的眼神里仍有惊惧和对死亡的恐慌，但却多出了一份坚守的心念，这是夜鹰用血的代价换来的。有生之年，能见到一个愿意为了保护自己甘愿献出一切的陌生人，或许紧跟其后的死亡也就不显得那么要紧了。

夜鹰再将头低下一些，他看到躲在一旁的江川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像是不忍心看他的脖子被拧断的残酷画面。但海燕却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她的表情告诉夜鹰，这世上除了亲人，还有其他人在担心自己。

他回过头，直面眼前狰狞的对手。嗓子已经哑了，再也吼不出战火初燃时的豪气云干，只剩下永不服输的叹息，在喉咙里打着转儿，好似滚滚的闷雷。“一切……一切在命运前，都是脆弱不堪的。”夜鹰费劲地用和人类生理结构有些差距的声带吐出这几个字，他的右手再那一瞬间重新有了力量，抓住了大牙铁钳般的手臂，缓缓地将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所以……一切都有机会，去变得很强大！”他咬紧了渗着血的牙床，用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大牙的手腕掰开了自己的喉咙，整个过程非常缓慢，夜鹰全身的肌肉在不停地颤抖着，好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他如猛兽般修长的五指上。

夜鹰的喉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他用惊人的瞬间爆发力将大牙的右臂猛地向下拗了一百八十度，只听见一片钢铁被扭断的声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飞起一脚，将大牙的身体踹出去几米，便因体力不支重重地靠在了冰之盾上。六米高的巨人之躯慢慢滑下，夜鹰的视野一阵黑红交加，方才的用力已经让他的心脏豁出一道致命的伤口，即便他可以忍受疼痛，身体的客观条件也不允许他乱来了。

大牙的身体还能再战，夜鹰却只能到此为止。

再打，真的就是死路一条。

望着巨人的倒下，冰之盾面前最后的一道屏障也已经不复存在。没有人知道这层看上去并不怎么坚固的冰壳能撑多长时间，死亡已经近在咫尺，没有谁想死，但他们心中的恐惧却在渐渐淡去。这一个晚上的经历，足以教会他们许许多多和平年代里一辈子都学不到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

“把冰之盾打开吧。”在这个紧要关头，江岚却好似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简洁明了地说道，“我们出去和他打，流川村的孩子，死也要死的有尊严。”她胸前的五色幡布被她刚才哭出来的泪水打湿，此刻有些沉重地坠在胸口，飘不起来。

“你在说什么？村长，这不行，绝对不行！”杨易见周围的人不出声反对，心里一下子有些没底，这样的气氛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父辈们被妖仙子强征入伍的时候，大家也是同样的态度。很冷静，但冷静之中，却蕴含着甘愿飞蛾扑火、自寻死路的疯狂，“你以为自己可以像那个外乡人那样变成一个六米高的怪兽吗？在体型上，我们就没有任何希望！更不要提这些家伙还有那种我们见都没见到过的武器，怕是还没有碰到他们，已经成了一蓬灰吧！”

他有些急促地笑了起来，笑的很大声，似乎是在隐藏着内心的某种恐慌，“对吧，大家说对吧？”杨易转过身，用希冀的眼神环视着这些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幸存者们，希望他们为自己说句公道话。毕竟，如果没有杨易的冰之盾设计，可能所有的人现在都已经是一幅白皑皑的骨架了。他才是未雨绸缪的军师，他才是拯救了所有人的救世主！

可大家都出神地盯着冰壳上那一抹璀璨的血花，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我们可以打，我们可以像操纵水流一样操纵冰块，这不是什么难事。”江岚转过身去，望向祖先的冰雕像。不多不少，正好七米五。祖先也看着她，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好像在说，“孩子，你做得对。”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热风，她胸前的五色幡布微微飘动了两下。

“这不符合祖先定下的规矩……”杨易被这个大胆的想法惊得说不出话，只能窃窃地小声分辨着，说出这句过去江岚一直挂在嘴边的话。

江岚最后看了一眼祖先的微笑，说，“不，这很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