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探监
妖国。通天郡。鸿城。有妖气山门。
摘星子默默地行走在地下层里那件囚禁罗晓的房间里，此时正值夏日炎炎，到这个冰窟窿里头避避暑也是极好的。此地常年见不到阳光，地上那点儿微弱的光落在这间囚室中就像被打湿了一般，蒙着一层细细的水雾，将本来轻灵的冰渲染得一片凝重。深不见底的冰层由近乎透明的浅蓝色逐渐转为深蓝，最终，底端和黑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它突破了人类的视力极限，成为不可名状的东西，吞噬着窥伺者的勇气和信念。
“或许当初不应该挖的那么深的……”摘星子看了两眼冰层底下，也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他周身有点点星光护体，这里的超低温伤不到他分毫，或许真正激起他恐惧的并非是恶劣的环境，而是面对深渊的原始情绪吧。这个七米高、八千米深的全封闭大冰窖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体的生理不适，纵然是像摘星子这样的强者，亦无法摒弃这种情感。
他向面前的巨大冰壁走了几步，不出所料，拨开白蒙蒙的冰雾后，眼前的罗晓依旧是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他的双手被玄冰制成的手铐牢牢铐住，整个身体固定在那面冰壁上，和他大杀四方的时候一对比，显得尤为凄惨。
罗晓的腿部并没有安任何脚镣之类的枷锁，这样的铐法使得他没法坐下来休息，体力也将被一直消耗在无谓的站立以及抵御寒冷这两方面。每天都会有礼仪行者来给罗晓送饭，一天三餐，荤素搭配，在吃饭的时候会把他的手铐解开。不管怎么看，也算是颇为人性化的设计了。
“在我这儿就别装死了吧，没什么意思的。”摘星子随和地笑笑，一屁股坐在厚实的冰面上，也不嫌冷，“说实话，我和你的前辈们斗智斗勇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们时间猎人的装死本领可是一等一的厉害，从生龙活虎到人命危浅，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他将两腿伸直，这个姿势显得更放松些，也更容易用肢体语言让罗晓产生一种“这家伙是来找我谈心”的错觉，好让他稍微放松一点警惕。
摘星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壶温酒和一个酒杯，将汩汩的酒水倒进杯中，热气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附近的低温环境消耗干净了。他斟满一杯酒，呡了两口，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从你被关进这个大冰窖子开始算，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这七天你吃的和我们一样，喝的和我们一样，却做到了我在你这个年纪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
“……”罗晓睁开眼，用他灰色的眼眸直视摘星子，没有丝毫胆怯。这眼神，凶恶又冷静，哪还有半点虚弱的影子？
“你体内的力量一直都在膨胀，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都能挣脱开那幅手铐，然后从这间囚室出去。”摘星子漫不经心地说道，仰起脖子，将杯中已经冷掉的酒一饮而尽，“不过你却选择了留在这里，静观其变，这很聪明。”
“跑不出去的。”罗晓盯着摘星子因吞咽酒水而起伏着的喉结，冷声道，“我打不过你。”
“总有一天能打过的。”摘星子笑眯眯地放下酒杯，“你很勤奋，也很有天分，还有着庸人无法理解的执着与信念，早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你把什么东西放在我后面？”罗晓有些心惊地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那堵宽广到一眼望不到边的玄冰墙壁，他能感觉到在这堵冰墙后方，藏着某个无法观测，甚至不能用语言逻辑来描述的东西。它应该是被极度低温的环境催眠了，尚且处在休眠的状态，但即便如此，不经意间露出来的强大生命力依旧让罗晓吸了个盆满钵满，这也是他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恢复了体力的原因。
“你们竟然敢将我和那种东西放的那么近……那么我现在的状态，也应该在你的预料之中吧。”罗晓冷笑道。
“人总要有几个秘密的。”摘星子淡淡地解释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冰墙后面，是仙界，是五个女孩子的后花园。现在有一个女孩子在里面睡觉，另一个在看书。剩下三个在玩抓鬼的游戏。”
“……”罗晓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毛，完全不明白摘星子到底在说什么。如果这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就是为了让他分散注意力，那么他毫无疑问成功了，“我要说的已经都跟那个黑头发的小鬼说完了，这里到处都是固态的水，凭借着那个神奇的监控……”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圈周围反着点点幽光的冰层，笑道，“你们应该也全都听到了吧。”
摘星子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将两腿架起来，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他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已经凉透了的酒，自顾自地喝起来，“你这就太武断了嘛，我来这里就必须是来从你嘴里挖情报的吗？我就不能和你聊聊人生，谈谈理想，顺便给你一点长者的经验之词？”
“呵呵。”这两个字足够说明罗晓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们这些年轻人哪，还是需要多多学习一个。像我呢，是身经百战、见的多了。你们时间猎人的领导层比你这个小娃娃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我和他们谈笑风生！”摘星子自信满满地吹道，“不是我瞎吹胡说，就你这样的小鬼头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啊。”
“那你先劝劝看呗。”罗晓发出一不屑的嗤笑，将手铐上的锁链拍的“哐当哐当响，”挑衅似的直视着摘星子微微泛着青光的眼眸。但遗憾的是，他依旧没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出什么情感的变化，只有见不着底的深邃和未知，“让我也见识见识，像我这号人，你还能拿什么劝我？”
道德吗？金钱吗？权利吗？力量吗？……罗晓也不禁陷入了短暂的好奇和迷惑中，如果摘星子真的要拉他“上岸”，会拿出什么样的一套说辞呢？
“或许对于你的母亲来说，死了比活着更好。”他轻轻地摇摇头，无奈地说道，“一了百了地死去之后，她就不用再忍受人间的种种疾苦，和你的羁绊也就彻底结束了。你现在所能想到的关于母亲的回忆，已经在一次次的冲洗之下被镀上了一层名为‘完美’的金子。无论是她的迂腐的善恶观念，还是披上了‘因果报应’外衣的迷信思想，都在你的记忆中熠熠发光，因为这些再也得不到了。”
“但是，无论你再怎么美化它们，你会发现现今的你已经有了足够的独立思维能力。如果这些东西放在一个不认识的人身上，你必然会打心眼里看不起他，唾弃他过时的，不符合现实的老旧思想。但就因为那个人是你死去的母亲，你就无条件地美化、粉饰，甚至以此作为指鹿为马的桥梁，来链接自己心中最后的一点牵挂。”
“时间猎人，你想想，这正常吗？”
“碰——”一团血花悄然炸裂开，在短短的几秒钟内，鲜血渗透进坚实的冰层，在罗晓身后的冰墙开出一朵绚烂的玫瑰。这是他心志波动的表现，体内的源血也在这一瞬间翻涌起来，有了愤怒作为燃料，它们暂时拥有了灵魂，不甘心被囚禁在罗晓脆弱的血管中，纷纷往体外钻出来。
罗晓也确实厉害，他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血花的蔓延随之逐渐变缓，最终在鲜血与冰块交接的位置，血液被稀释得很淡很淡，将他身后的冰墙装点得好似一块巨大的红宝石。点点微光洒落，这冰透出微红色，晶莹剔透。
“你，到底是站在那一边的？”罗晓不禁对摘星子的立场生疑。
“当然是仙人。”摘星子笑了笑，伸出手，将一直佩戴在胸前的一粒挂坠从宽大的道袍里掏出来，轻轻地摩挲着。从外观来看，那是一颗扁平的黑色鹅卵石。罗晓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很相似的东西，但究竟是在何处，竟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亲人的逝去，或许并不可怕，你也不必自责自己抛弃了母亲，当时的情况容不得你多想。好在你的母亲确实死了，一了百了，再无后顾之忧。”摘星子不再看向罗晓，他的目光穿过这块黑色的小鹅卵石，落在了遥远的过去，落在一片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罗晓不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最可怕的是……在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保全家人的死局中，你含着泪放弃了她，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做好了背负罪孽活下去的准备。但，被你放弃的那个家人却因为一个奇迹活了下来，没有死去。”
他想起自己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那时她的半个身子已经在飞头蛮的大嘴里了。昏暗的天空下，她的眼神是那么绝望。罗晓彻彻底底地打了个寒颤，像是头一次感受到这里的温度似的。
“现在她回来了，满怀着被抛弃的仇恨和痛苦，质问你当初为什么要丢下血亲独自逃跑。”摘星子一直看着胸前那块小小的鹅卵石，喃喃自语道，“你要怎么面对她？”
……
三千年前。东大陆北方上空。
一架舰载机从云层中穿行而过，发出一阵强烈的音爆声。在这个点儿，能在空中飞行的，基本上都是恶魔的军队。大牙虽然受了点儿伤，但并未伤及要害，飞行这种老本行儿还是能干的。他的尾翼处亮着四盏能量喷射炉，划过天际，连出四道亮闪闪的直线，那是暂时存在的能量残渣。
满月坐在指挥官的特等座位上，这个位置挨着窗户，她可以欣赏以十八马赫速度在空中飞行时的具体景象。不过她似乎没那个心思，只是将胸口挂着的鹅卵石掏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它，一遍又一遍地摩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