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初次远行

自打夜鹰他们上路后，已经过去了七天。幸存者们排成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从山谷里走出来，不出几个时辰，他们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当真是一片萧条，不忍目睹。

距离先祖在此常驻已经过去了一百来年，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就是两代人的功夫。妖国的皇帝也终于认识到了开荒的重要性，在这两年间开拓疆土，将这些边境的土壤纷纷利用起来，划进了国土之内。这段时间是妖国历史上少有的繁荣时代，也只有仓有余米的时代才会有探险和好奇，他们渴望看到外面的世界，渴望着开荒带给整个国家的刺激感。越来越多的土壤被利用，种出粮食，国库也就越来越充实。人口密度被广阔的土地稀释了，大家能种植的田地纷纷扩大，需要上交的税却并未怎么变动，这让百姓对这个时代交口称赞，赞扬开拓者的伟大。

后来，对土地探险到头了，他们发现了海岸。

皇帝更是高兴的一塌糊涂，五十年前的一次出海，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大批的奇珍异宝和作物。现在又有了一片可以探索的新海域，碧蓝无垠的远方，用神秘与未知诱惑着人们前来探寻。他们兴致勃勃地建起了船坞和港口，又造了许多大船，这种官方的举动意识激起了百姓间的“出海热”，一时间到处都是修船造船的，海运行业变得十分吃香。前两次的试航都没航行到太远的地方，不过两三天就返航了。船员喜滋滋地告诉大家，前方的海域十分辽阔，沿途还有许多之前从未见到过的鱼群。这片海域的涡流十分强烈，按照流传在船员们之间的迷信说法，这说明一定会有什么好东西蹬在前头。一报还一报，好事多磨嘛。

后来，恶魔族发动了第四次战争，就再也没人提这档子事儿了。

船坞现在虽然还在，但也是名存实亡，守着两艘破船，营生惨淡。至于国家的船？大约在两个月前，都已经被妖仙子以“抗击恶魔”的名义借走了。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争的主旋律，自然是能用的都用。剩下两艘实在破的不行的船，妖仙子也没打算动用它们，它们连用来做炮灰的资格都没有。

这一路走来，夜鹰他们自然也成为了备受关注的焦点。在这种人人自危的时候，你领着四十来号人在大街上晃悠，谁见了不觉得奇怪啊。据说前些日子，再往西边一点儿的城市已经遭到了恶魔族的袭击，足以说明敌人已经离得非常近了。正常人基本都躲在家中，能不出来就不出来，天真地认为或许这样还能逃过一劫。

这里的情报传递速度十分低下，百姓们根本就不知道恶魔的强悍与恐怖之处。继续躲在这里，无外乎于等死。

不过眼下夜鹰已是自顾不暇，也没有时间去做什么好事儿。因为此处地广人稀，要走好远的路才能见着一间百姓的房屋。这也就使得他们总有一种在荒山野岭跋涉的错觉，现在经济不景气，酒店旅店什么的几乎无人问津，已经全部关门歇业了。这四十来号人只得睡在大马路上，好在路很宽敞，也没有车马之类的经过。偶有几个行人，不理会就是了。

在出行之前，江岚吩咐大家去寻找可能带上的所有粮食，大多数是种出来的蔬菜。不过为了尽可能扩充食材的数量，夜鹰也建议将那些已经死去的牛羊肉用冰冻的方式储存起来。虽然有些恶心，但这些肉应该还没有变质，不能算是腐肉。流川村人可以如意地操作水的三态变化，只要将这些肉冰冻起来，保质期就会延长好几倍，路上可以随时解冻，也方便食用。

没有人说什么，这些孩子早就度过了天真烂漫的青春期。

他们用冰造出了一辆手推车，将所有的食材都堆在上头，每过半个时辰，就换两个人来推。不过好在他们也有着自己的优势，在饮水的问题上，这些孩子不用顾忌太多。空气中含有的水分实在太多了，够他们一路喝的，这也使这些远行者们的困难将近降低了一倍。

这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远行，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们都低着头，默默地赶路。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不少人的脚底板都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像灼烧一样疼。但，他们一点都不感到痛苦，相反还很高兴。

比起那些躲在家中做鸵鸟状的百姓，他们尚且有着极大的生存概率。他们已经知道了恶魔族的强大，也能够预见这里接下来的惨状，一想到那些白皑皑的骷颅中将不会有自己，一种极度的幸灾乐祸就无法控制地涌上心头。他们看着挨家挨户紧闭的门窗，那就好像就是过去的流川村，封闭、愚昧，而又不开化。死的不是自己，自己有很大的可能从这地狱一般的世界上彻底跳出去，建立起一个新的理想国，还有什么比这更振奋人心的呢？

为了活命，累点儿苦点儿又算什么？

他们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一直往东前进着，穿行过一条又一条空无一人的接道，跨过一片又一片寂静无声的麦田。终于，道路开阔起来，周围的人也多了。虽说仍然是稀稀落落的，但相比于之前一路上他们所见到的人数，已经算是一个可喜的变化。

夜鹰知道，他们一直要找的港口恐怕不远了。

只有大型的交易中心，才能在这种战争的阴云之下保留一点儿人的流动，总会有足够不怕死的人在这里做生意的。因为前些年航海实业的发达，港口自然也就成为了市场扎根的好地方。纵使驱魔战争切实地冲击着经济状况，也不乏一些武器商人在其中大发横财，出于惯例，他们也将交易的地点选在了港口。

夜鹰瞅准了几个长的面善的人，上前问路，便被告知港口就在前边不远的地方，直行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他见夜鹰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年轻人，还以为他是某个商会的头头，来这里做什么大买卖的，不敢怠慢。

“居然真的成功走到这里了……在出山谷之前，我甚至都不相信我们能活着到港口。”杨易有些惊异地感慨着，回想起自己在山谷中的种种反对之意，他不禁有些羞愧，“看来是我计算有误。”

“人生就是这样的，小子，它起起落落、波动不定。”罗烨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你很优秀，足够优秀。”

“是的。”海燕没头没尾地附和了一句，“以后你会明白自己有多厉害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海燕称赞别人，江岚总是有种微微的嫉妒感。她好像总是把海燕看做是长大了的江川，看做是自己的亲妹妹。眼下她这么看好杨易，颇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江岚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头发，暗自又觉得好笑，她和海燕非亲非故，怎么会生出这般奇怪的想法？莫不是自己投错了胎，或者海燕投错了胎，她们俩本来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在这位小领袖的白日梦中，这趟旅行的前半部分，终于要趋近尾声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众人第一次看见海洋时，还是集体陷入了一种无言的震慑中。四十多个人排成一排，目瞪口呆地望着那片碧蓝色的海水，那几乎无穷无尽的蓝宝石，在阳光的普照之下闪烁着粼粼的光芒。百川归海、江河汇集，这气势可不比小溪小河的娟娟缠绵，而是浩浩荡荡，不辩牛马的雄浑深沉。海也无言地遥望着这些年轻的孩子，不紧不慢地将自己宽阔的胸襟展现给他们，波浪起伏着，拍打着港口，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这低沉的声音让夜鹰想起自己弹奏的古琴，两种音符仿佛在冥冥之中有所交集，迸发出大自然宏伟的乐歌。

留给孩子们的，是一道海天相交的地平线。太阳像一个橘红色的大灯，就悬在海岸线上一点点，和自己在海中泛起的波光互相映衬着。这道海岸线永无边际，好像一个美人袅袅娜娜的背影，引诱你不自觉地去追寻，去探索。

一股祖先留在血管中的豪气冲上了孩子们的心头，他们怔怔地注视着海岸，注视着港口那几艘好似要发霉的破船，入了魔障。开拓者的血经过两代人的稀释，在这般光景的刺激之下，又重新燃烧起来。他们炯炯的眼神中再没有一丝退意，这是一种大死之后的新生，是灵魂在合唱。几只海鸥飞过，将天地叫得一派激昂澎湃，刺激着孩子们炽热的心。哪怕最最小心谨慎的杨易，此刻也被大海的波澜壮阔震惊得不能言语，沉溺在这醉心的海蓝色中。

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众人的额头上纷纷闪出几点蓝光。光芒好像一支灵动的画笔，勾勒几下，一个个三叉戟的符号便在众人额头上显现出来。轻微的响声回荡在众人耳边，四十多个人周身的轻响组合成一支浩浩荡荡的乐曲，与海洋的波浪共鸣着，让所有还在交易的人纷纷为之侧目，啧啧称奇。

江岚能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激发出来，那股力量来自亘古，来自先祖的恩赐。见识到了如此深远的海洋，他们只觉得自己之前就想一只只守着井底的青蛙，觉得那一方狭隘的天空就是生活的全部了。眼下，伴随着海水的加成，每一个流川村人的力量都在呈指数倍暴涨，甚至可以翻云覆雨，转手掀起四十米高的巨大海啸。

海燕侧着脑袋，偷偷地望向江岚失神的样子，眼神里半是羡慕，半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