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曹岳的选择

CHAP 86 曹岳的选择

曹岳终究还是去了。他抓着寅吉递过去的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步步地迈向坐在另一个火堆边的李小甲，鳗鱼汤浓郁的香味正在周围飘散着，一起放入汤中同煮的还有卫红衣随身带的当归和人参。因此，空气中也逐渐渗出这些中药的气味。除了在河边自言自语说要钓一条比河鳗更大的大鱼的王大满、以及歪着头站在一旁，望着王大满的宁一标，其余分坐在两个火堆周围的三个侍卫的脸上都蒙上了一种期待又渴望的神情。

李小甲坐在卫红衣对面，全神贯注地盯着架在火堆上正冒着袅袅热气的砂锅，一双绿豆眼的视线始终在冒出的热气和砂锅之间徘徊，他身上还穿着那日我在“柳叶渡”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穿的那件棉袍，棉袍上沾着血迹、脏污和油斑。他的头发很乱，原本梳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现在成了一个很乱的鸟窝。虽然，乍一看，他现在的模样有些落魄和憔悴，不过，只要仔细端详一下的他的眼睛，看眼里那份他竭力想隐藏却偏偏隐藏不住的贪婪的光，就知道他还是原来的李小甲。

这时，河岸边发出一声惊叫，似乎是王大满被河里的什么东西给咬到了。宁一标“咿咿啊啊”地也叫得很大声。不过，我没有看他们。我正关注着曹岳，看着他走向李小甲。

在曹岳走近之前，李小甲还趁身旁一个侍卫走开的功夫，低着头在和卫红衣小声地说着什么。等看到曹岳，看到曹岳冲他拔出匕首，他的脸就一下子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开始哆嗦了。不过，尽管是这样，他仍然没有躲避，正相反，他低哑着嗓子叫了声“元帅”，就闭上眼睛，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了。把曹岳拦住的是卫红衣，她出掌劈中曹岳的手腕，迫使行凶的匕首掉落，但是，匕首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被不知何时走到他们中间的刘寅吉给一把接住。

寅吉把匕首放进曹岳的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地道，“选吧，你死还是他死？”

话音未落，曹岳手起刀落，朝李小甲的脖子砍下，然而，他背后突然刮过来的一阵“旋风”猛地撞上了他握住匕首的那只胳膊。

这阵“旋风”其实是抱着王大满的宁一标。宁一标啊啊地不知道在嚷些什么，还是后来那个圆脸侍卫说明了情况，说王大满被一条水蛇咬破了手指，吓得晕了过去，并说，估计宁一标抱着王大满着急地跑过来是为了向卫红衣求救。听完圆脸侍卫的解释，寅吉朝抱着王大满的宁一标招招手，宁一标乖乖地低下头，然后寅吉猛地抽了宁一标一个耳光，并且用上了内力，直接把抱着王大满的宁一标扇得跌坐在地上。

宁一标臀部着地的时候还被附近一块尖锐的小石头划破了裤子，露出了半个屁股，李小甲附近那个长了孩子气眼睛的侍卫见了，立即眉飞色舞。显然，太过万能的人很容易遭人嫉恨。不过，尽管是这样，宁一标也没有松开怀中的王大满，一直用手托着他。为此，我不由多看了宁一标一眼，心里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并且立即悟出一条真理，人心的善恶其实与他的外表毫不相干，不仅不相干，而且有时甚至成反比。想到这儿，我极快地瞥了一眼寅吉，不过，又立刻去打量曹岳。

因为，匕首的方向被骤然改变，而这种骤然的改变，显然曹岳也不曾预料到的，他已经握着匕首发了力。结果，仍然是狠狠的一刀下去。不过匕首没插在李小甲的脖子上，而是插在了他的大腿上。匕首除了把手，其余部分都没入他左边的大腿。喷泉般的血顿时汩汩地往外涌。而且都是黑血，泛着一股牲畜粪便的恶臭的黑血。

卫红衣尖叫了一声，一把拉住已经和曹岳一起转身的刘寅吉，“你在匕首上涂抹了什么？涂抹了什么？”

“你不是也闻到了么？何必问我？”

“‘猪狗不如’的毒药，我才刚开始研制！这种毒药根本没有解药！没有解药！”

“小心肝儿，你是不是疯了？嗯？来来来，和我，和大元帅一起喝点鳗鱼汤……鱼汤很滋补，对你的……你的身体很有好处……”

“是那天，是那天你故意……你故意那样对我的时候，从我身上偷去的！刘寅吉，你好，你好！太好了！到现在，我才明白，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带有目的！你要报复我们大家的目的！”

“目的？既然说到这里，那我也就不妨当着大元帅的面，说你两句。毕竟，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而自己人从来都是需要开诚布公，相互敞开心扉的。大元帅，你知道么，其实有人为你偷偷在背后做了很多，很多……譬如说……”

卫红衣又发出一声尖叫，不过，这一次，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寅吉的脚边，她用可怜巴巴的声音恳求寅吉看在她现在凡事都顺着他的份上，不要再说下去。不过，她的恳求没被理会。

寅吉甚至看也没看她一眼，就挽着曹岳的胳膊，坐到了火堆边，抓起侍卫们早已盛好的一碗鳗鱼汤，咂着嘴抿了一小口。曹岳也学着寅吉的样，咂嘴抿了一口，这样做完，就冲寅吉露出了一个献媚的微笑。寅吉立刻高兴起来，放下小碗。

“元帅还不知道吧，一个人为了恳求我保全元帅的性命，甚至可以卑微到宁可牺牲她的尊严去向她的情敌袒露她的不幸，这是何等的牺牲精神！因此，也就是从这件事上，我对元帅由衷地感到羡慕！”

寅吉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虽然对着曹岳，眼睛却盯着我。我怎么还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呢？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他在说那天在紫金山，卫红衣故意拖延我，把我留在……留在那个小木屋的事！哦，老天，我从没有想过他竟是这样……这样卑鄙的人！很好，我终于过了自己这关，终于在说他卑鄙的时候，心不再会刺痛了。没错，因为，要知道，他刘寅吉就是这样的人！哦，老天，红衣真是一个傻瓜！原来，她那天竟然是为了曹岳，才不惜那样对我吐露她现在的痛苦！哦，老天，我才是一个傻瓜，我怎么早没猜出来呢？她那天不是明明说过“不许任何人爱慕曹岳”的话么？

曹岳故意装呆，表现出一副什么也没听懂的神情。他甚至还放下碗，凑到仍然跪坐在地上、因为羞愧而满脸涨红的卫红衣身旁，伸出手，要把她拉起来。然而，却被恼羞成怒的女人一把给推开。红衣爬起来，摇晃着身体，钻进了她的马车。过了片刻，又从车窗里探出头，让宁一标赶紧把王大满和李小甲抱进马车来医治。

“王大满也就罢了，这位李军师嘛，就不必了！”寅吉说着，捧起一碗刚从砂锅里盛出的冒着热气的、仿佛牛奶般浓白的鳗鱼汤递给曹岳，然后下巴朝近在咫尺的李小甲的方向点了点。曹岳微愣，不过还是接过了木碗，走到李小甲身旁，蹲下身，小心地吹开凝结在汤汁表面一层黄色的油脂，正要把木碗凑到李小甲的嘴边，这时，寅吉重重地一声咳嗽，与此同时，曹岳的手腕剧烈地一阵哆嗦。木碗也跟着曹岳哆嗦的手一起颤抖，小半碗的汤汁都溢了出来，并且把曹岳手背上烫红了一大块。曹岳轻轻把李小甲放到石头上，然后，在寅吉再次催促的眼神下，把木碗里的鳗鱼汤尽数倒到了李小甲的脸上。

在这样做的过程中，曹岳除了手指有些发抖，眼睛始终没眨一下。李小甲也没发出任何痛苦的哀嚎。因此，某人似乎就觉得有些乏味。“半碗热汤似乎没什么效果，瞧，李军师的脸上总共才鼓起了几个数的过来的水泡……喂，大元帅，来，接着，再把这碗热汤接过去！好好地请李军师‘品尝’。”

“够了，寅吉。不要太残忍了。”在我意识到之前，我已经脱口而出这句话。不过，说完之后，我并未感到后悔。

站起身且已经走到曹岳身旁的寅吉猛地回过头，冲我做了一个令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鬼脸：他眯起一只眼，朝我吐出了舌头，正副五官似乎都随着他歪斜咧开的嘴而扭曲了。跟着，他扔掉手里装了热汤的木碗，一步步地朝我走过来。

恰在这时，我们的正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包括寅吉在内，几乎我周围的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但是，寅吉有点特别，因为他除了表现出不安之外，还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种异样的激动，甚至于一种小心翼翼隐藏着的兴奋，似乎是在企盼一个有把握成功的好消息却又有些担心事情不一定会成功的、那种既忧又喜的心情下才会有的神态。

马蹄声逐渐靠近，最终，来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到我们的马车边，三个侍卫望着来人，脸上均露喜色。显然，来的是他们的同伴。

宁一标还站在卫红衣的马车边，他的一只手里还拿着王大满那个牛魔王的面具，神色有些木然。

来人一身黑衣，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翻身下马的动作十分矫健。来人快步走到寅吉跟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启禀殿下，陆展风那边……那边搞砸了，差一点就办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