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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河边的来客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0-14 | 字数:3118

CHAP 87 河边的来客

“也就是说……人还活着?”寅吉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用警惕的眼神瞥了一眼曹岳。

“人虽没死,但已然受了重伤。陆展风为此请示殿下,需不需要再一次出手?”

寅吉立即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并且用很小的不耐烦的声音咒骂了一声“愚蠢”。

“青松,你去告诉陆展风,原计划不变,让他赶紧去做他该做的事。就这样,你去吧。”

来的这个叫青松的黑衣人朝寅吉抱了抱拳,说了声“遵命”就一直后退着退到他的坐骑跟前,眼看青松要上马离开,这时,寅吉突然又叫住了他。

寅吉走到砂锅旁,亲自盛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鳗鱼汤,递给青松,青松微微一愣,声音哽咽地叫了一声“殿下”,然后跪在地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才双手接过木碗,也不怕烫一口气灌进了喉咙。把木碗转交给寅吉身旁的宁一标之后,青松伸手使劲抹了几下眼角,接着重新跪在地上,朝寅吉又磕了一个头,然后才跨上马,策马奔进无边的黑暗里。

青松走后,寅吉故意装出胃口很好的样子,又喝了三碗鱼汤,然后朝宁一标做了手势,让这个刀疤独眼龙到路边保持戒备。此外,寅吉吩咐三个侍卫收拾东西,预备启程。通过寅吉对三人的叫唤,我知道了三个侍卫的名字,至少是寅吉为他们起的代号,先前和曹岳说话的那个圆脸侍卫叫“赤竹”,和赤竹一起守卫我们这辆马车的鼻梁两侧分布了些许褐色雀斑的侍卫叫“蓝杉”,和宁一标一道看护卫红衣那辆马车的侍卫叫“紫岩”。“紫岩”长了一双充满了孩子气的大眼睛。不过,我注意到,当这双眼睛一落到宁一标身上的时候,原本的孩子气就仿佛变魔术似的突然间消失了。

两个马车的车夫钱三、赵六后来也被赤竹叫来也喝了鳗鱼汤,之后,赤竹和车夫钱三低声说着话,似乎是在商量前行的路线。赵六则依次牵着几匹马走到小河边,让马饮水。

趁着侍卫们收拾东西的间隙,寅吉和曹岳聊了风月之事。两人就坐在李小甲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李小甲正躺在对面,流着血。不过,他们两似乎谁也没往对面看,或者不如说,他们看到也当作没看到。寅吉说他那些下流又滑稽的故事时,不停地用手去拍曹岳的胳膊,或用肩膀去轻撞曹岳的肩膀;而曹岳也表现出对寅吉的所讲之事极为感兴趣的模样,不是笑得猛揉肚子,就是咧着嘴抹眼泪。而就在两人开怀大笑的同时,李小甲已成了一个血人,一个浑身发臭的血人。臭味是从他腿上的伤口周围散发出来的。因为这股恶臭,赤竹等三个侍卫一边忙碌地收拾东西,一边不时地用猫看老鼠的眼神去打量奄奄一息的李小甲。看得出,只须寅吉勾勾小手指,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把眼前这只臭烘烘的“大老鼠”给撕碎。

在寅吉和曹岳的又一次大笑中,一直在浑身哆嗦的李小甲咬着牙发出了一个发颤的、微弱的声音:

“刘寅吉,王八蛋,我X你老娘!”

李小甲刚骂完,就被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砸中了嘴。砸他的是曹岳。

寅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曹岳,似乎是想从这位大元帅的脸上发现某个一闪而过的细微变化,并企图在这种变化中捕捉到一些微妙的东西,但是,他的这个愿望没能实现。曹岳表现得恰到好处,甚至还冲李小甲埋怨地叫了声,“这是你自找的!”叫完,转头面对寅吉的时候,还涨红了脸,抱拳作揖,请求寅吉原谅自己这种冒失的举动。

坐在大石头上的寅吉淡淡一笑,冲曹岳摆摆手,让曹岳坐在他的左侧。曹岳照办。接着,寅吉又向我招招手。当着众人的面,我顺从了,走到他身旁。然而,他突然一把拉住我,非要我坐在他的右侧。我不肯,他就抓得更紧,还捉住我一只手放到嘴边亲了亲,说我太害羞。为了不让他再做出什么不堪的举动,我便坐到他的右侧。然后,寅吉突然伸出手臂,将我和曹岳同时搂住,用喜气洋洋的很大的声音说,现在我和曹岳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他话音刚落,卫红衣从她那辆马车里探出头,冲距离她不远的宁一标撕扯起喉咙,“蠢货!还不快把人抬过来!”

红衣说得很快,宁一标一下子没听懂,不过,随着红衣接下来手指指向李小甲的动作,刀疤独眼龙立即明白了,然而,他还是第一时间看了看寅吉的眼色,在得到主子的默许后,才走过去,把浑身是血的李小甲抱进了红衣所坐的马车。

寅吉松开了我和曹岳,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笺。没有人会比我对这张信笺更熟悉,也没有人曾经像我那样撕心裂肺地憎恨过这张信笺。是的,早在寅吉把它打开之前,我就认出了它——它就是那份休书。寅吉写给我的那份休书。

寅吉开始撕休书。他撕得很慢,很有条理。他先是把它对折,拦腰撕成两半,然后,将两半纸片整齐地合拢,再拦腰撕成两半。休书裂成了四块。均匀的四块。这种对折,撕开,合拢的动作不断重复着。

他一边撕,一边用突然发颤的、但是又正在竭力控制这种发颤的声音问我,“小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这时,识相的赤竹几个侍卫都退到了路边。我越过寅吉的肩膀,看到了曹岳投射过来的一双闪烁着寒光的眼。

我没有说话,只是很长时间默默地盯着那些在寅吉手中越变越小的纸片。忽然,我觉得我看得不是碎纸片,而是一堆被扯坏的蝴蝶的翅膀。湿热的微风将这些“翅膀”吹散开,它们轻盈地飘舞,自在地旋转……一瞬间,这种轻盈与自在钻进了我的心。于是,我知道,在我心头,有些东西,早在我意识到之前,就被放下了。

“小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许了?”寅吉追问。

“有些事……不能强求。过去就是过去了。”今天,我终于第一次对着寅吉开口。

不过,显然,他并不满意我的回答,他手指指着落在周围鹅卵石上的碎纸片,眼里聚集起越来越刺目的光,“小离,我若是你,现在就绝对不会浪费这样珍贵的机会……”

他突然停了下来,没再说下去。我侧耳倾听,很快听到了小河淙淙的水流声之外的动静——此刻,在我们背后的方向,也就是我们来的苏州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疯狂的、又有些混乱的马蹄声。似乎来的不只一个人。马蹄声正在靠近,越来越近。宁一标、赤竹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彼此露出警惕戒备的神情,显然,他们已经听出来,来人正是朝着我们身旁这条小河奔来。

然而,我怎么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耶律燕和“瘦猴”(韦不笑的弟子,曾经与裘海龙,胖子伏击小谢的那个“瘦猴”)。当然,耶律燕身旁还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穿着朝廷禁军衣服的契丹武士。

耶律燕翻身下马,站在距离卫红衣马车不远的地方。两个契丹武士牵着四匹马,让马凑到河边饮水。与此同时,“瘦猴”抓着手中的水囊,脸上堆着笑,把水囊递给耶律燕,然而却只换来一声厌烦的低斥,“别挡着我!”耶律燕一把将他推开。

接着,她上前一步,用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我。我立刻读懂她目光的含义:嫉妒与鄙视。

“不过,她能用这样打量我,不是也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噢,老天,为什么,我竟然还感到一丝欢呼雀跃?不不不,我不应该高兴。要知道,这种高兴是多么愚蠢!”这样暗自告诉自己的同时,我扭过了头,不再看她。倒不是我不敢,而是不愿。我为自己如今落到被这样一个女人视作情敌的地步,而感到羞耻。

赤竹、蓝杉、紫岩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鞘上。宁一标则从红衣的马车旁迅速掠过,来到了寅吉的身后。曹岳弯腰抓起了一个大鹅卵石,紧握在手心。我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并且担心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战。

然而,寅吉看起来却不像我们这些人那么紧张,他眼里依然闪烁出一副懒洋洋的,嘲弄人的神情。不过,我无意间发现,他与“瘦猴”的视线不小心地交汇在一处的时候,他眼里原先那种懒洋洋的神情立即变了——变成一种兴奋,甚至于一种狂喜。而与此同时,一种心照不宣的狡黠的目光也从“瘦猴”的眼底掠过。于是,我突然间恍然大悟:为什么寅吉这次在金陵的所有布局都那么顺利,为什么连徐衍都对我帮的大小事务都那么了解(早在金陵的时候,徐衍就明确地和我讲过,作为我帮放出曹岳的最后条件,李小甲被要求交出无雨人皮和十万两银票的事。),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有了答案。铜墙铁壁的堡垒往往不是毁于敌人的攻击,而是始于内部的崩溃与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