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另一条捷径

CHAP 88 另一条捷径

两个契丹武士已然饮好了马，陆续把马牵回。这时，寅吉突然抬起头，冲耶律燕露出一个自诩十分帅气的笑容。然后，赤竹突然凑上前，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问寅吉，“殿下，那女的就是——”赤竹突然停下来，寅吉正在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

接着，寅吉扭回头，脸色又变得温柔，他用十分优雅的动作向耶律燕抱了抱拳，那种风流倜傥的派头俨然就是翩翩公子向年轻女子打招呼的一种方式。不过，耶律燕并没有买寅吉的账。她一直在盯着我，而且似乎还在为我后来不再看她而生气。

耶律燕和“瘦猴”很快上马，与两个契丹武士一起走了。他们消失的方向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吴县。直到他们走远，赤竹才问出了我们所有人的疑惑，“殿下，他们为什么没有……来抓我们？难道是因为自知人手太少，打不过我们吗？”

寅吉笑道，“不是不想抓，而是没认出。不过，她总算只认出了一个人。”在说末尾“一个人”的时候，寅吉突然改用意味深长的语气。对此，我没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纳闷，“瘦猴”和耶律燕就算没见过寅吉和曹岳本人，那么连曹刘的画像也没见过？金陵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全力追查？而既然在苏州北城门已经派出了小谢裘海龙等人追查曹刘和我，那么，余下的这一路，按照常理上来说，无论是朝廷还是正义帮都会派人绘制曹刘和我的画像，以便让人第一时间发现，提供线索。如果说，在苏州北城门的时候，还是因为事出仓促，画像的事还没跟得上，那么现在，又一天过去了，我们这些“逃犯”的画像难道还没被描绘出么？这事，真叫人想不通。对于想不通的事又该怎么办呢？没办法，只好暂时不去想。不然，就算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你想的。最后，我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马车继续颠簸。

没一会儿，道路就从泥泞的山野小路变为砖石铺就的路面。不过，路反而更不好走了，路上尽是被人撬起的砖石，并且因为这些被撬起的砖石也产生了许多凹陷的小坑。因此，从我侧头稍稍探出车窗的角度看，与其说拉着我们马车的小黑马是在拉车赶路，不如说它是在一堆乱石场上跳舞。我们的马车不停地紧急刹车，车厢内武功被废的我和穴道被封的曹岳被刹车的力道摇晃得好像快散架的木偶。

道路两边的树林逐渐变得稀疏。树林里那种树叶腐烂的气味和阴森森的土壤的潮气也因此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笼罩住这黑夜的一团团青紫色的水雾，在这水雾里，我仿佛嗅到了炭火熊熊燃烧却又乍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而产生的那股烟味。

天空的尽头跳出了几颗孤零零的星。惨淡的星光下，一切看起来都是模糊的，远处高大的城门，城门上摇晃的灯笼，灯笼下走动的士兵，被士兵抓在手中随着他们走动而被迫移动的兵刃……路边两排高矮不齐的水杉树投下细长三角形的阴影，这些阴影彼此交叉，又相互重叠。我们的马车在绕过路面的一些被撬起的砖石时，就碾压在这些阴影重叠着的最黑的地方。

我放下了车窗的帘布。而在我打量窗外的同时，车厢里的两个男人还谈得很是愉快，至少，他们的笑声听起来很愉快。因为快到前边吴县的城门，所以，寅吉没有点蜡烛。车厢里比外边更黑。

“哈哈，够啦，大元帅，你这马屁若是再拍下去，可就要令我得意忘形喽！嗯，要知道，凡事太过得意，总会招致不太妙的结果。”

“殿下过虑，也过谦啦。人都说‘英雄出少年’，本来打死我也不信这话。不过，如今与殿下相处多日，这话，我才不由自主地信了。别的不说，就说殿下这次出行的一番安排，就不能不叫人甘拜下风。”

“哦？元帅指的是……”

“曹某指的是那日我们在笼脊镇，殿下特意派往金陵的二十个死士。我想，若是没有他们，朝廷萧轻风带领的那群契丹人现在一定追上我们啦。”

“呵呵，元帅以为，这二十个人仅仅是为了阻挡萧轻风才派去的金陵？”

曹岳没吭声。

“呵呵，不过，元帅的确应该感谢他们。”

“我要感谢他们？”曹岳小声地重复着，似乎对寅吉上一句话颇不理解。

“准确地说，我留给他们的命令并非‘阻挡’，而是‘作乱’。如果没出什么太大的意外，现在，我估计他们已经弄死了一些金陵朝廷里的贪官污吏，并把这些狗官的家财分给了附近的穷人；此外，我吩咐他们作乱的另一件事就是捣毁金陵堆放粮食的两大仓库，饿殍遍地，总得赈灾嘛。嘿嘿，而他们干这两桩事的时候，打的可都是大元帅的旗号。他们都向我发过毒誓，就算被朝廷的人抓住，临到砍下脑袋之前的一刻，都会死死咬定他们是大元帅的人。”

“啊，原来是这样。”曹岳尽力地干笑，不过，笑得像被勒住脖子的乌鸦的叫声。

“因此，我估计，现在金陵的老百姓都爱死大元帅了，不过与此同时，仇忠言和盛平皇帝……”

“朝廷当然恨死我了。”

“嘿嘿嘿，元帅真是一点就透。”

“承蒙殿下夸奖，不过，如此一来，朝廷那边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就算派出追兵来追我们，也是力量有限了，此外……曹某与朝廷媾和的这条退路也被堵死了。真正足智多谋的还是殿下啊。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曹某还有些不明白……”

“元帅但说无妨。”

“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看到殿下的左膀右臂，也就是陆展风和徐衍，因此，曹某一直感到有些好奇……”

“呵呵，我还以为元帅一直不会问呢。陆展风的事，我暂且不说，因为这事，元帅很快就会知道。关于徐衍的踪迹，倒是可以对你坦承。嗯，徐衍走的其实是另一条路，他从金陵出发，往江苏区域的西南方向进入安徽、再过湖北，最后抵达我们的目的地湖南长沙。徐衍走这条路自然是为了干扰敌人的追踪。要知道，这是一条再寻常不过的路线，只要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逃亡应该走这条路线。因为江苏、安徽、湖北区域都是朝廷的势力范围，虽说目前朝廷在这些区域雇佣了一些乡勇守卫城门，但是，嘿嘿，这些士兵不过是摆设，是装装样子，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只要贿赂给得足够多，别说现在禁运的粮食药材，就是用个大木箱把仇忠言和盛平皇帝装进去，估计他们开箱验货的时候，也会眼皮不抬一下地放我们通行。但是……”

“但是殿下偏偏不走这条道。”

“没错。经由安徽、湖北再到湖南的这条道虽然安全，可是时间拖沓得太长，一路上关卡太多，我仔细计算过，走这条路抵达长沙至少需要二十天。而走我们现在这条道，从江苏往南，就可以抵达那片‘三不管’地带，也就是所谓的……啊，关于这点，相信不用我多说，大元帅也都知道……因此，走这条捷径，另外再不停更换快马、日夜兼程的话，最快只需要四五天，顶多不超过十天，就能经温岭抵达江西……嘿嘿，不用叹气嘛，江西区域归顺我也是十天前的事……之后，我们从江西，让江西的驻军护送我们返回长沙。这便是我这次赶到金陵、走的另一条路。这次，走这条路，我只用了四天半，虽然一路上累死了十几匹好马，不过，却换来了大元帅这么好的朋友，嘿嘿，那自然是加倍值得的了。哎哎哎，大元帅，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两条道，整整差了十几天！这是我不允许的。因为，要知道，现在，正处在我人生最关键的阶段……当然喽，也是大元帅人生最关键的阶段，因此，我决不允许任何意外的发生！而要杜绝这种突然的意外，与其说需要我们步步小心谨慎，不如说需要我们快刀斩乱麻，抓紧时机。有时候，冒险不一定就会真的带来风险，而畏畏缩缩、瞻前顾后反而会弄得进退维谷，陷入被动。

“喂，小离，你也在听我们说话么？你怎么喘起了粗气？不舒服么？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忘了，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即然你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叫我‘相公’，那就随你……不过，饿坏了身体，可不行。喏，我这儿还有一点桃酥，味道很不错，你要不要来一块？嗯，别不好意思嘛，我们可是夫妻！喂，小离，你不说话，难道是要我喂你？”

我冷冷地告诉寅吉，说我不饿。不过，我才说完，我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咕”叫着表示出抗议。寅吉“咯咯咯”发出很是开心的笑声，然后挪动了一下身体，似乎是想从他斜靠着角落往我身旁凑。想起他之前迫使我吃桃酥的情景，我连忙阻止了他。“不用，不用，你把吃的递过来就行。”

黑暗中，我从寅吉的手里接过桃酥。他趁机摸了一把我的手背，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没吭声。于是，他笑得更是开心。笑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曹岳对《金瓶梅》这本书有什么看法。闻言，我顿时放下只咬了一口的桃酥，脸颊变得滚烫。记忆深处的某个落满灰尘的小石子突然松动，我忽然记起曾经在寻古斋，我坐在收银台，手捧一本此书，无忧无虑的那些日子……呵，真是一些表面甜蜜的记忆。过日子，其实并不需要腻死人的甜蜜，平平淡淡的滋味才最真实。哎呀，糟糕，这句话好像不是我说的，是谁……谁说的？我一点儿都不记得了，绝对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