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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皇亲国戚
普六茹家兄弟四人游逛至长安街市,先帝虽宾天不久,街道两旁依然是店肆林立,道路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仿佛比以往更加热闹,丝毫看不出先帝驾崩的迹象。
原来北周大行皇帝①晏驾,按照惯例皇太子须守孝一个月左右,方可嗣位。然而太子宇文赟毫无哀戚之容,迫不及待地于翌日登基称帝。
周武帝宇文邕卒而未葬,梓宫在殡,宣帝宇文赟意欲速葬,令朝臣议之。大宗伯斛(hú)斯征(斛斯为鲜卑复姓)与宇文孝伯等人固请依礼停柩七个月,宇文赟坚决不许。武帝驾崩仅十日就匆匆下葬,当日安葬完毕,宇文赟就脱掉孝服,不再居丧守孝,并号令大周臣民为自己登基庆贺,不得违令。
普六茹勇领着弟弟们到处东瞅瞅、西逛逛,只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这几个孩子虽然生于官宦之家,然其父亲为官清廉,家中积蓄多用以供养寺院,故一家人生活清贫,倒也活得自在。这些孩子皆身穿浆洗多次的粗布衣裳,衣着打扮与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无异。
“阿摩、你看好三弟和四弟,我去去就回。”普六茹勇吩咐二弟。
“大哥去吧,我会看好他们的。”阿摩应允道。
阿摩担心走远后大哥找寻不到他们,就牵着两个弟弟的手原地等待。未过多久,普六茹勇就兴冲冲地拎着草绳,那草绳缠在荷叶之外,荷叶里面还包裹着东西。他解开草绳,打开荷叶,露出四个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鸡腿。
“趁热赶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啦!” 普六茹勇取了一只鸡腿,欲递到阿摩手中。
“大哥,今日是十五,宜吃斋念佛,不可食肉!”阿摩推托着,不肯接住。
“阿摩,现在父母不在身旁,你就不用装啦!我看你也爱吃肉,我们平日里都是碍于父母约束,才不能尽情食肉。我倒是觉得:心中有佛,吃肉又何妨?心中无佛,食素又何用?” 普六茹勇大大咧咧地说道。
阿摩细思长兄的话不无道理,便心安理得地接过了鸡腿。
“阿祗、阿秀,你们也快吃吧,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不吃肉只吃素怎能行呢?”普六茹勇又递给三弟和四弟,他们二人伸手就接过来。
“差点忘了,我们不能站着吃肉,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普六茹勇又神神秘秘地说道。
三个弟弟跟着大哥来到长安城内有名的善才乐坊门前,院外路旁绿柳周垂,乐坊里面雕梁绣柱、富丽堂皇。这里经常出入达官贵人,是赏乐听曲观舞的宝地。
“父亲向来不进这种地方,门前不宜久留,跟我到院后听乐吧!”普六茹勇建议道。
四个人绕到院子后面,坐在石头上,四周青藤缠绕,绿意迎人,清凉舒爽。乐坊内的乐师们正在弹奏乐器,传之于外,悦耳动听,令人沉醉。他们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鸡腿,一边听着声乐,好不畅快!
“《礼记》曰:‘大夫无故不撤悬②,士无故不撤琴瑟。’今日得闻琴瑟之音,果然沁人肺腑!”阿摩惊叹着,他手中的鸡腿已经啃完,正用手帕擦拭着油腻的双手。
“言之有理!父母平时不听乐曲,也不许我等在家听,真是有违人道!”普六茹勇抱怨道。
“就是、就是!”老三、老四亦随声附和。
此时普六茹勇、普六茹俊亦吃完鸡腿,早把鸡腿骨丢弃一旁,唯剩老四普六茹秀仍在吧唧吧唧地啃着。突然,一只猎犬跳出来,猛地扑到秀身上,大嘴一张,叼住普六茹秀手中残存不多的鸡腿肉,衔着撒腿就跑。
“你这臭狗,竟敢欺负我四弟!”普六茹勇大喝一声,顺手捡起一块鹅蛋般大小的石头,向那狗掷去。那石头不偏不倚,正打到狗的左后腿上。那狗“嗷”地一声惨叫,拐拉着疼痛的左后腿,一颠一跛地跑到一个年轻人身侧。
“不知你是何人?因何故欺负我家爱犬?”那年轻人看起来仅比勇略长几岁,却高大勇猛,威风凛凛。
“你家畜生不好好管着,出来横行霸道。畜生不懂理,其主人亦不懂理乎?那畜生定是在狗仗人势!”普六茹勇仗着人多势众,出言有些不逊。
“你是在讥笑我畜生不如吗?”那人拳头紧握,怒形于色。只见他身着靛青色锦绣圆领袍,足登皂角靴,神色威严,一看就是出自非富即贵的人家。
“你说是就是吧!兄弟们,给我上!”普六茹勇右手一挥,令弟弟们动手。八岁的普六茹俊和六岁的普六茹秀分别抱住那人的左右腿,普六茹勇跑到那人身后,右臂钳住他的脖子,左臂紧搂他的臂膀。那人本来骁勇敏锐、能骑善射、力大无穷,但见这三人年少,最年长的普六茹勇年仅弱冠而已,遂不动声色,看他们能将自己怎样。
“阿摩,你发什么呆!还不赶快动手!”见阿摩呆立一旁,一动不动,普六茹勇又急又气。
“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区区小事,何必大打出手?”阿摩面色平静地说着,又朝那人拱手行礼道,“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在下愿代兄弟们陪个不是。”
“我复姓宇文,单名一个述字,字伯通。”那人声如洪钟。
“宇……宇文……”普六茹勇口中结巴着,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地松开双臂,跌坐在地。俊和秀亦松开双手,呆坐在地上。
宇文氏乃北周国姓,普六茹勇听到此人姓名,心想此人必是皇亲贵胄,自己却如此鲁莽行事,不禁懊悔不已。他拉住三弟、四弟倒头就拜:“我们年少无知,望宇文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吧!”
“快快请起,不必对我行此大礼。”宇文述竟有些不好意思,“对了,我尚不知你们姓甚名谁?”
“我等是隋国公家的不肖子,本姓杨,祖父时赐姓普六茹氏。这三人是我大哥勇,三弟俊、四弟秀,我单名英字。”阿摩一一介绍着,举止有礼,不卑不亢。
“原来是博平侯和雁门郡公,失敬、失敬!” 宇文述恭谨地还礼。此前因为父祖军功,勇被北周武帝封为博平侯,阿摩封雁门郡公。
“我看宇文公子超群绝伦,应是天家③之人,不知现居何职?”阿摩试探着问道。
“我并非出自天家,先祖本姓破野头,是宇文俟豆归的仆人,后随主改姓宇文氏。家父讳盛④,官至上柱国、进爵忠城郡公。先帝时,我以父军功,起家拜开府。先帝诛杀宇文护后,召我为左宫伯,赐爵濮阳郡公。”宇文述将自家身世缓缓道来,“我虽痴长诸位几岁,又曾小立战功,可若论起爵位,我与你们平起平坐。且你们贵为皇亲国戚,实非我等可比!”
普六茹勇闻言,不再自惭形愧,遂朗声提议道:“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何不另寻静处,饮茶小叙,宇文公子以为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宇文述爽口答道。众人遂找了处茶馆,落座后饮茶吃点心,畅谈一番。那猎犬乖乖地伏在主人身侧,并不曾四处走动。
望着窗外日渐西斜,云霞满天,宇文述起身作揖道:“时日不早了,今后有缘再聚!”
普六茹兄弟们亦起身回礼。宇文述付了茶钱,与普六茹兄弟在茶楼外面再次道别,然后各自分道而行。
宇文述带着猎犬走在路上,暗忖道:“想不到武艺绝伦、有将帅之略的揜(yǎn)于,其长房孙辈竟多为泛泛之辈,惜哉!”又转念一想,“唯独普六茹英,观其言谈举止,尚可与之深交。”
这揜于是普六茹忠的字,以赞其勇猛。西魏文帝元宝炬大统三年(537年),当时普六茹忠尚唤作杨忠,他与独孤信同行至西魏都城长安,投奔丞相宇文泰。宇文泰与独孤信、杨忠皆出身于武川镇,他颇为欣赏杨忠,便将其收入麾下。
一日,杨忠跟随宇文泰到龙门狩猎,突然跳出一头猛兽,直扑到宇文泰坐骑面前,那马吓得一声嘶鸣,在场之人皆惊呆,连久经沙场的宇文泰亦顿时手足无措。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忠赤手空拳,跃到宇文泰的马前,独自抵挡那头猛兽。
那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欲咬住杨忠,只见他左手紧抱兽腰,右手拔出兽舌,让它咬不得也挣扎不得,最终活生生将其打死。惊魂甫定的宇文泰见状,惊叹不已,用鲜卑话连连称赞“揜于”。宇文泰从此非常器重杨忠,并称呼他为“揜于”。当时鲜卑人称猛虎为“揜于”,因此就把揜于作为杨忠的表字。
话说普六茹家兄弟四人轻手轻脚地跨进家门,只见父亲手持戒尺,满面怒容。母亲的脸色亦不好看,右手牵着阿五。阿五的眼睛红肿,似乎已然哭泣许久。
“你们几个孽子,不在佛堂念佛诵经,身上衣服不洁净,定是在外惹是生非,其罪一也!身为兄长,不能以身作则,公然欺负幼妹,其罪二也!你们可知错吗?”普六茹坚怒气冲冲,厉声问道。
“父亲,我们知错……”几个孩子战战栗栗。
“知错就好,二罪并罚!睍地伐是长兄,打二十下。阿摩打十五下,念在阿祗、阿秀尚幼,各打十下。睍地伐,你可有异议?”坚再次问道。
“没有异议,任凭父亲责罚!”普六茹勇惶恐地回答着。
“夫人和阿五先回屋吧,我这就处罚几个孽子!”普六茹坚朝着独孤氏和阿五说道。独孤氏欲言又止,知道丈夫心意已决,遂拉着阿五回屋去了。
普六茹坚眉头紧蹙,戒尺高扬,先狠狠地朝长子的屁股上打去。
“哎哟、哎哟……父亲轻点,手下留情!”普六茹勇一边挨着打,一边向父亲求情。勇以往贪玩犯错,父亲也曾这样责罚过他数次,此次仍旧不留情面。
轮到阿摩了,他虽是第一次受如此惩罚,感觉有些委屈,但依然强忍着疼痛,并未作声。
普六茹俊、秀二子毕竟年幼,被父亲打得嗷嗷惨叫不已。坚有些心软,戒尺的力度亦越来越弱。
家法处罚完毕,四个儿子依次站好,各自摸着臀部,聆听父亲接下来的训斥。
“你们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一言一行皆须谨慎,切记不可在外滋事!”普六茹坚苦口婆心地训诫道。
“是,儿子谨记!”四子齐声答道。
“今后这一个月,未经父母允许,你们当中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家门!闲暇时候,专心在佛堂诵经。”坚的语气略显温和。
四个儿子听其教诲,唯唯诺诺,不敢违背。
经过此事,四个孩子安心在家学文习武,其余时间则待在佛堂中修身养性。隋国公夫妇见状,深感欣慰。
“先帝一代圣主,英明神武。我观今上之为人,丝毫不类先帝。”普六茹坚意味深长地对独孤氏说道。
“真是苦了我们家丽华,在宫中的日子定不好过!”独孤氏心疼起长女来。
“何止丽华,我亦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儿子们不知时务,故而此番对他们惩罚严厉些。”
“日后他们定会明白老爷的苦心!”独孤氏宽慰丈夫。
夫妇二人坐在床榻上,闲谈良久,待夜深人静之时,方吹熄烛火,宽衣解带而眠。
(注:①大行皇帝:在皇帝去世直至谥号、庙号确立之前,对刚去世的皇帝的敬称。
②撤悬:古代君王或卿大夫遇有灾患疾病,即撤去悬挂的钟磬之类乐器,表示不敢贪图逸乐。
③天家:指对天子或帝室的称谓,出自蔡邕《独断》:“天家,百官小吏之所称。天子无外,以天下为家,故称天家。”
④北周还有一人名宇文盛,字立久突,宇文泰之子,封越王,二人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