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最后一课（二）

午餐是叶嫣然亲手煮的方便面。保姆在看到自家小姐和那个青年警察一人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面风卷残云时深感惊讶，吕老对她做了手势，示意保姆再去煎两个荷包蛋送过来。

喝了两口味道辛辣的面汤后，洛阳用纸巾擦了擦嘴便走到了一面黑板之前，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依次写下了三个问题。

叶嫣然在心里默念道：一、契约书的问题。二、谋杀方法的问题。三、凶手是谁的问题。

洛阳说：“一般来说，我们应该按照顺序解答问题，但在这起案件中，最容易解决的其实是第三个问题。”洛阳在“三”字周围画了一个圆圈，道：“我们首先可以确定，对于凶手以及他背后的买家来说，既然伪造了董祺自杀的现场，就一定不希望法医对董祺进行尸检，毕竟那样会暴露她真正的死因，戳穿他精心布置的伪装。现在你想想看，有哪些人不希望法医进行尸检？”

“排查的范围应该划定在参与抢尸从而阻止尸检进行的人里，第一个是我的父亲，其次是他的下属们，根据卷宗记录、证人回忆，一共有十二个人涉案。除此之外，就是我母亲一方的亲属了，当时只有一个自称是她叔叔的男人，名叫黄棋。”叶嫣然打开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将从中取出的照片在桌面上依序摆放，道：“这是你让我准备的照片。”

洛阳没有去看照片，而是像老师一样循循善诱，问道：“接下来如何进行调查？”

叶嫣然微一沉吟，指着下属们的照片说道：“这些人都是奉命行事，虽然参与抢尸，但主观目的性不强。如果要进行侦查分析的话，应该首先从我父亲和这个黄棋开始。”在叙述想法的过程中，叶嫣然的思路也越来越顺畅，连日里令她劳心费神的家族生意、江湖恩仇都被放在一边，而在警校多年培养的侦查能力和跟随洛阳学习成长的侦查思维终于占据主导，推动着她的思考不断深入。她葱玉般的手指按在叶王的照片上，道：“父亲拥有杀害母亲的动机，而这个黄棋却没有，所以父亲的嫌疑比较大。但是，母亲原本是黄泉组织安插在父亲身边的杀手，按理说，她的亲戚不应该会和她有接触的……”突然，一道电光划过叶嫣然的脑海，她问道：“我记得，黄泉组织的杀手都是双人行动，一人负责猎杀一人负责监督对不对？”

洛阳对叶嫣然能独自考虑到这一步深感欣慰，他拿起黄棋的那张照片认真打量，同时说道：“是的，这个黄棋来路不明，当年制作笔录时他以老家没有上过户口为由没有留下身份证号码。当时董祺被杀案闹得沸沸扬扬，各方面都施压促使案件速结，因此主办人并没有对黄棋的身份进行深究。”说话的时候，洛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锐利，最后，他沉声道：“这个人我见过，他是黄泉组织的摆渡人。”

“什么？”叶嫣然对此难以置信，忍不住惊呼了出来，她急忙追问道：“就是故意制造机会把契约书原件交给你的那个摆渡人？他现在人在哪里？”

洛阳想了想，说道：“他当场就逃走了，追击他的特警还遭到了炸弹袭击。从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多半应该是顺利脱逃了。但结合黄泉组织的行事风格分析，现在因为他托大的缘故致使杀手身份资料库信息泄露，我怀疑他很可能已经被灭口。”

吕老上前一步，插话道：“这件事交给我吧。”

“就算是你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洛阳把照片放在桌面上，用双手按着桌面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皱眉沉思。在夜袭绝情谷酒吧之前，他本已做好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可落实计划的过程却很不顺利。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吕老提前找到，更没想到那名摆渡人居然和董祺被谋杀案存在着这么密切的联系。“我不应该放他轻易离开的。”洛阳坦率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提出了新的解决办法，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首先应该获取警方内部的消息，我想无论这个摆渡人是生是死，专案组那边都应该能够在第一时间获悉。”

叶嫣然知道已经变节的洛阳不方便联系专案组成员，坦诚道：“我们叶家和你们专案组的一名领导……”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吧。”洛阳说，“我想要单独打一个电话。”

叶嫣然和吕老会意后一同离开，洛阳叹了口气，拨通了陆瑶的电话。“喂？”陆瑶的声音清冷，透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我是洛阳，这是我准备的加密手机。”洛阳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电话那头彻底安静了下来，陆瑶答道：“说吧。”

“很抱歉，不过我有我自己的计划……”

“随便你。”即使现在知道来电人是洛阳了，陆瑶的语气依然没有多少好转，她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洛阳没有时间多做解释，直接说道：“我想知道那名摆渡人现在的位置和真实身份情况。”

“他被杀了，尸体在法医室，姓名是黄爵，其他信息我用短信发给你。”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黄爵的死讯后洛阳仍然感到非常遗憾。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意。为了感谢陆瑶不计前嫌地向自己这个变节者泄密，洛阳打算好好向她道个歉，不料陆瑶却抢先开口，问道：“我也有一个问题，你现在人在哪里？”

洛阳尴尬地咳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陆瑶用幸灾乐祸地口吻说道：“你看，我们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可怕。”

耳边随即传出的“滴滴滴”声充分表明了陆瑶此刻的心情和态度。他离开书房后找到了叶嫣然，刚想介绍情况时却发现叶嫣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些别样的目光。在自己打电话之前，叶嫣然的眼睛里全是明察秋毫的专注，那反映出她对这个案件全神贯注的投入态度。而现在，叶嫣然明显变得心不在焉了，她手中白色的咖啡勺在咖啡溶液内一圈又一圈漫无目的游荡着，一如主人那神游天外的心绪。

洛阳不禁想起陆瑶刚才提到的“可怕直觉”，一时间恍惚置身于修罗场中。然而无论是陆瑶也好，还是叶嫣然也罢，两个女人都没有在这个关键时期闹什么情绪。叶嫣然微笑着问道：“怎样了？”

洛阳刚想回答时，手机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发信人是学院的李教授，短信内容只有“一致”二字。洛阳心情更加沉重，道：“粗略的笔迹鉴定结论已经出来了，李教授认为叶王在二十年前文件上的签字笔迹与董祺一致，也就是说，那段时间叶王所有的文件都是让董祺代签的，而那份契约书上的签名，也是董祺亲手书写。”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整件事根本解释不通。”叶嫣然颓然地低下头，喃喃道：“母亲，为什么要雇凶杀害她自己？”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名摆渡人黄爵，但他现在已经死了。”面对眼前的困境，洛阳仿佛迷失于十万大山内的无助游客，根本看不到出路和希望。

在短暂的消沉之后，洛阳再次打起精神。从他踏入警校的那天起，其实就已经开始了在生死边缘解决谜题的侦查生涯，在一次次艰难磨砺之后，他的抗压能力早已超出了一般人想象的极限。在一次私下的对话中，叶嫣然曾经向吕老这样评价过洛阳：在绝境面前，就算所有的刑警都选择放弃，洛阳也一定会坚持战斗到底。

洛阳呼出一口浊气，道：“当眼前的线索全部断掉的时候，我们就要充分发挥脑洞了。由于二十年前黄爵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我们可以做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他就是你母亲的监督者。顺着这条思路进行推理，可以解释通几乎所有的事情。一开始，你母亲作为间谍接近你父亲，但她的身份很快被发现，迫使全力维护她的叶王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黄泉组织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派遣监督者黄爵暗杀你的母亲。由于某种我们不清楚的原因，你母亲自己签署了雇佣杀害自己的契约书，随后果然被谋杀身亡。黄爵在这时以你母亲叔叔的身份出现，要求你父亲和她一同抢尸阻止尸检，造成这一悬案。”

“姑且不说这个推论的真假，但是你依然没有办法解释母亲雇凶杀害自己的行为，也没有办法破解谋杀的谜团。”叶嫣然看着墙壁上的挂钟，神情凄然，道：“我们没有时间了。”

洛阳看到叶嫣然沮丧的样子，突然想起了两个人在高铁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一个会因为一段暗恋的无疾而终而哭鼻子的小姑娘，可经过过去几个月的沉浮历练，她已经变得足够成熟和坚强，甚至一次次帮助自己解决棘手的问题。

洛阳记得，她曾经用温柔善良的心感化他人，让曹嵩的爷爷和牟絮樱主动交代关键信息；曾经用坚定的信任支撑着自己，让自己在心态崩溃的深渊里重拾了信念和梦想；曾经用她的生命冒险，陪伴着自己经历了风风雨雨，甚至是生死考验。

而最重要的，是叶嫣然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了洛阳一个道理：无论眼前有怎样的黑暗，无论还要经历多少的挫折，但这个社会里还存在着像叶嫣然这样拥有美丽心灵的人。就凭这一点，就值得所有的警察为社会的平安和正义而浴血奋战、万死不辞。

一念及此，洛阳俯下身子，用额头抵着叶嫣然的额头，深情地凝望着她的双眼，轻轻地、温柔地，而又无比坚定地告诉她：“不要放弃，还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