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苍虬至，阏氏可否

“荒人！”姜漓千算万算，就没算到这些荒人竟能渡江？

若是寻常的草原部族，哪里敢沾半点水，可这些荒人百十年前可还在北海中猎杀海兽为食，又靠着钦丘草原的柴月湖渔猎取食，这些人的水性，怕是齐国水师也敌不过吧。

姜漓猛地转身，牵过侯小米的战马，翻身而上，朝城关疾驰而去。裴菽苇朝侯小米指了指此刻勉强起身的单龙燕，脚步紧跟，没有半点含糊。

此时城关之上，齐子川看着楼下辫发赤膊的、身纹苍虬的男子，不由眉宇一蹙。

这人他当年是见过的，姜漓第一次挎刀走江湖的时候，这人就率手下八百苍虬战卒绕白登山而来，袭击过当时二人落脚的白沙城。未曾想到，这样一个七年前还在为族群生存奔波的男子，因着李牧芝一战破胡，如今已经成长为真正统御草原的霸主，成了名副其实的北荒大君。

而今，一人一马横立蓟云城外，又哪是当日潦倒败退的景象。

姜漓赶到城关之时，樊川南岸的断矛已有半数绕回城池，既然荒人已经渡江，此时留在樊川江岸，意义已经不大。

“什么情况？”姜漓匆匆朝下望了一眼，见着只有拓跋云一人，朝齐子川问道。

齐子川的目光盯在更远处的烟波浩面的江面之上，他可以想象，李牧芝的大军，应该不日就要兵临蓟云城下，那时候，怕就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听到姜漓问话，齐子川反应过来，“就他一个人，说是要见你。”声音一顿，随即自嘲一笑，“是从鹰嘴湾过来的，什么地方都想了，就是没想到，这些荒人，竟然会从樊川最险的地方渡江。”

鹰嘴湾是樊川水流最湍急、暗石最密集的地方，就是一些经年的梢夫，也不敢走那里的水路。整个齐国能从那里渡江的水师，除了在淮江城中同周公瑾对峙的那支长帆营，再找不出其他人来。

“荒人动向如何？”姜漓贴在青石巨砖上，看见那个正冲自己咧嘴一笑的男人，回过头来朝齐子川问道。

“有一千四百左右苍虬战卒已经渡江，此刻怕是在避雨扎寨。”

“百姓呢？”

“没有活口，荒人速度极快，就是发现他们踪迹的断矛，也只有一人重伤而返回。”

“叫单龙豹跟白小乙准备，一刻钟后，背嵬束甲断矛囊箭，我要打掉拓跋云的据点。”

齐子川立在原地，正准备劝姜漓不要妄动，哪知姜漓话一说完，右手接过裴菽苇递来的焰雀长刀，左手按着石墙垛口，腰身一旋，纵跃而上，随即翻身直坠城下。

“罢了罢了，出兵就出兵吧。”齐子川为炽炎军参军督将，一般来也只建言，并不参与决断。毕竟这么些年来，姜漓也不乏任性之举，但往往都做成了一些事，若用兵一直谨慎小心，对士气来讲，并不见得多好。

这次荒人渡江已成定局，姜漓是打算抢在李牧芝渡江前灭了这群苍虬战卒，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当年在白沙城上，齐子川可是见过这些人的凶悍，背嵬断矛一出，纵然能胜，也必定是惨胜，到时候还如何守城？不过姜漓既已决断，那便有她的打算。

蓑衣斗笠被姜漓周身劲气震开，露出妖如焰火的赤凰甲，如同一道火光，转瞬落在地面。

姜漓脚面接地之时，一道内劲自体内涌出，城墙前的湿土顿时飞扬，她不急不缓，眼神直直望着离她百步距离的拓跋云，以及他身前凌乱折断的三支铁叶羽箭。

白小乙的铁叶羽箭威能何止强大，就是一般形意上境的武道大家都不敢硬接，但到了拓跋云这里，竟显得有些无力。

十三楼的宗师榜里没有拓跋云的名字，因为这人从来没有挑战过任何宗师榜里的人物，也从未有过惊世骇俗的战绩，他只是忙碌于草原上的族群厮杀，忙碌于大小部落的并吞，直至而今，荒人已经是东部、中部草原上的绝对霸主，至于北胡逃窜而去的贫瘠西原，拓跋云似乎没有染指的意思。而拓跋云的实力，应该比而今天下第十的南楚断浪刀周泰要强。

姜漓朝拓跋云缓缓而去，这个男人还如当年一样，一柄宽刃无锋的巨阙大剑立在身侧，剑锋入土四五寸不止，有要将厚土撕裂的锐气。长如马尾一般的辫子，未着上衣，任凭暴掠的肌肉和栩栩如生的纹身嘶吼在天地之间。

狂野，不外如是。

拓跋云见到姜漓走来，突然间咧开嘴一笑，“你变漂亮了。”声如洪钟，却带有一种特殊的魔力，疏狂、辽阔、沉浮……一个能用一柄巨剑纵横草原的男人，哪里会简单？

感觉拓跋云跟姜漓很熟，但这不过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而已。第一次在白沙城下，他的巨阙剑还差点儿要了姜漓的命。

姜漓没有说话，盯着拓跋云，想起这些天听到的关于荒人的传闻，那些人在北岸做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老弱妇孺似乎都没放过，这样的男人，竟然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在这里同她言笑？荒人，果然是一群还未开化的蛮人。

拓跋云见姜漓没有说话的意思，接着说道，“好些年没见了吧。”不善言辞的对话，姜漓却没有将这些所谓寒暄听进去。

“你来做什么？”姜漓本想着直接拔刀，但不知为何，因着眼前这个男人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和善与温柔，竟是开口问了一句。

拓跋云又是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荒人以北海海盐漱口，倒是比他人的牙齿白净不少。“我来看看你。”还未待姜漓说出那你可以回了的话，又听拓跋云说道，“做我翎雀阏氏吧。”

翎雀阏氏，北荒大君的王妃，在整个北荒，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人。

传闻大君至今未娶，不曾想，是在等姜漓。从白沙城扬言要娶，到而今只身前来，六年了，这人竟还在等。

“你率大军攻我城池、毁我家园、杀我百姓……”

“去他娘的狗屁，生生死死，弱肉强食，我们荒人见得多了。我只问你，做不做我翎雀阏氏？”

姜漓没有回答，这个男人何止霸道，竟不给她哪怕委婉言辞的机会。不过，似乎这些都不要紧吧，她出来与拓跋云一晤，不过是探探虚实罢了。

拓跋云看着这个魂牵梦萦的女子，这个打第一眼起他就迷上的女子，他是荒人的大君，往后更是要成为天下大君的人物，他的阏氏，定然是风华绝代、颠惑众生的女人。在他眼里，这个天下，只有姜漓才配成为他拓跋云的阏氏。

见着姜漓一直没有说话，拓跋云又开口问道，“我拿临都当聘礼，嫁给我？”

姜漓心中嗤笑一声，以临都为聘？是要攻下我大齐的都城吗？人屠廉珂都未能做到的事，你一介匹夫，如何有此狂言？

焰雀刀斜身窜出刀鞘，姜漓脚尖运力在地面一点，整个人腾挪而至，于半空中厉声喝道，“老娘不嫁！”

拓跋云不怒反喜，哈哈大笑，巨阙剑立握在手，扬起漫天雨土，也是从马背一腾，跃至半空，对着长啸一声，狂言说道，“那老子就拿天下做聘礼！”

声音还未落下，巨阙剑与焰雀刀在空中猛地一对，刃口相接，碰出巨大火花。

姜漓所修《青炎典》本不是以淬体练力为主，哪里是北荒《天虬诀》的对手，此番能以纯力一抗，不过是凭借内劲外放，加之胸口一阵阴郁之气想要尽快舒张罢了。

不过仅是片刻，姜漓便抽刀而去，刺啦声响，刀身错过巨阙剑刃，两人再回首，便见拓跋云身影又至。

“姜漓，我是要一统天下的男人，嫁给我，不辱了你！”

一道力劈，重重砸在姜漓横起格挡在头顶的刀身之上。姜漓随即以一种诡异身形突然穿过拓跋云，绕至其身后，长刀一扬，刀劲所化滚滚青炎，如一条青色蛟龙直扑拓跋云面门。

一统天下，好狂的口气！四国杀伐二百余年，自先祖章帝始，不知出过多少惊艳奇才的人物，没有一人能做到一统天下，你一个化外蛮人，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招白浪滔天一出，饶是拓跋云也不敢小觑，右脚稍后撤，提劲于臂，爆喝一声，天虬之力外放，巨阙随即劈斩而下，竟是生生斩断了那青炎化蛟的气势。

好霸道的手段，换做常人，定然想进办法避开青炎威势，拓跋云竟用出这样以暴制暴的手段，而且竟能一招斩断青炎的气机牵引，不得不说，看似粗狂的拓跋云在武道上的造诣，当真不凡。

“你回吧，我大军将出，若是困杀了你，枉了你大君的名头！”

有姜漓这样同级别的武道宗师牵制，加上背嵬断矛千余人，拓跋云纵然要走，也怕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姜漓这么做，不过算是报了当年白沙城下的不杀之恩，若当日拓跋云毫不留手，执意斩杀姜漓，此刻的姜漓，怕就真是白沙城下一抔香土。

拓跋云抬头盯着姜漓清瘦的脸颊，点了点头。他本就是过来看一看姜漓，既然见着了，又问过了，自然不做犹豫，翻身上马，朝姜漓喊道，“姜漓，会有一那么一天的！”说着策马狂啸而去，只留下静立雨中的那袭赤甲，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