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售卖
身为当今归义军节度使—虽然这个名号并未经过朝廷册封，张淮鼎倒是派出了使节前往长安—的亲外甥，李弘益就是如今小小的玉门关的老大，军政一把手，当然，实际上还是个小小的芝麻官。
然而官职虽小，他毕竟有权收税的。来往玉门关的行商必须交一份过关税，按照节度使衙的规矩，商税很低，大约三十分之一。唐德宗建中年间，两税法取代了租庸调法，其中就有关津税。
关津税由政府指派税吏，对行商货物估价，每贯收取二十文。大唐的一贯钱并非一千文铜钱，而是浮动的。以归义军为例，一贯足钱只当九百文。
两税法的出发点是极好的，看似商税极低，但收税的都是小吏，商人货物价值多少，全看税吏心情，再加上此时大唐境内藩镇林立，一路上关卡极多，商人们实际缴纳的税费只多不少。
李弘益现在暂时不想对商税改动，敢在丝绸之路上行走的，都是各地各国的大商人，还有沙州张、李、曹、索四大姓五大族的商队，这些人在归义军境内可是不用交税的。
他现在缺钱缺的厉害，况且刚到玉门关，根基不稳，一切还不能冒进。现今的玉门关税吏还是晋昌县派来的，收来的商税钱多半上交，留了一小部分给玉门关，算是给守将的贿赂。
李弘益上任的第二天，那名税吏便送来了一百贯的贺礼，并表示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同样数目的孝敬钱。
李弘益自然是收下了，自唐宣宗大中之治后，这些年来天下大熟，灾害较少，便是西北地区，斗米也不到百文钱，一百贯买粮食，够手下这二百来号人吃几个月了。
他把这钱收的心安理得，毕竟玉门关要靠自己的部下守卫，为关内居民和来往行商提供一个安全的环境，付出总得有回报不是？
税吏自有一套运行体系，李弘益的手还伸不进去，管不着这一块。如今带来的士卒已经初步熟悉了玉门关的事务，被分派出去，沿着官道巡视。
他交代了伍都头和周军使，要他们带队出巡时，遇到来往行商，只说玉门关李校尉有颇黎镜子售卖，叫他们前来一看。
又把亲卫派了出去，叫阿多带队，在关门口和客栈、饭馆里四处宣扬，告诉商人们他这里有大食国传来的颇黎镜子发卖。
玉门关毕竟只是丝绸之路上一个小小的关隘，行商们只把这里当做是过路暂时歇脚、补给的地方，是以不像敦煌城，能够聚集那么多的商人。
对于玉门关守将李校尉处有颇黎售卖的消息，大多数商人并不相信，他们只觉得怕是这个新任的校尉，胡乱拿了些琉璃充数，好叫他们出钱，不过是贪官污吏的敛财手段罢了。
是以李弘益专门整理出一间屋子，叫手下会木工的士兵做了几个小书架，把所有的颇黎镜子都摆了出来。
他把这些镜子按照品质分了三等，原本他是不愿意把那些残次品拿出来的，只是曹用行觉得这都是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好歹摆出来，万一有不长眼的看中了，也能卖一笔钱不是？
李弘益的镜子大卖场摆出的第二天，才有两三个小商人结伴而来，都是从凉州姑臧城来的。
看到众商人如此不给面子，曹用行大怒，说：“十一郎，这班商贾好不晓事，我这便带兵去把他们提来！”
李弘益拦住了他，他知道唐朝的商人地位不高，只是自己目前还不能暴露会制作玻璃，不能让李、曹两家自家的商队去售卖，只好求于这帮来往的商人们。
他笑了笑，低声说：“九郎莫急！”和颜悦色地对前来的三个商人说：“敢问几位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
为首的是个黑瘦的三十多岁的中年，壮了壮胆，笑着说：“好教校尉知道，我等三人是凉州来的，欲往龟兹去，贩卖些丝绸而已。”
顿了顿，自我介绍地说：“小可姓梁，这二位姓高、姓万。”那两人也前来施礼，李弘益带着他们，走到书架旁，拿起一枚上好的镜子，说：“我这里得了些颇黎，只因手头有些紧，故此要发卖了，几位可有心思？”
梁商人告了句罪，伸手接了过来，大吃一惊：“这可比铜镜亮多啦！”那两个商人也凑了过来，不住地赞叹。
李弘益一指，说：“这里的镜子，三位可随意看！”三个商人围着看了一遍，赞叹不已，凑在一起嘀咕了几句，梁商人问：“不知校尉售价几何？”
曹用行刚想开口，李弘益轻轻踢了他一脚，笑着说：“这些可都是好宝贝，我买来时，一个都不止两三百贯呢！”
他一直在观察三个人的眼神动作，察言观色之下，发现这几个商人倒是很好地掩饰了心情，只是那种惊骇的欣喜从眼神中止不住地透露出来。
梁商人笑着摇摇头，拿着手中的镜子：“倘若这样的一块，便是卖到长安，也值百二十贯，后面的这些，校尉却是买亏了，被人骗了！”
李弘益哈哈大笑：“我看几位有意，某便忍痛割爱，这样的一面镜子，作价一百贯，如何？”
梁商人迟疑地说：“还是贵了些！”可是眼神中巨大的欣喜出卖了他，想必是这个价格还低于他的心理预期价格。
李弘益说：“我是个武官，最爱直来直去，若不是为了钱，这个价格不可能再低了！”
三个商人彼此看了一眼，一点头，梁商人说：“便依校尉的！”李弘益抚掌大笑：“我最喜欢你这样爽利的人！”
他指着那些残次品，问：“这些三位可有意思？我便宜些卖与你们就是！”那三个商人倒也识货，都摇了摇头。
曹用行听到李弘益狮子大开口，一时都惊呆了。他亲手参与制作玻璃，自然知道这东西成本极低，原本他以为一面镜子卖到六十贯就顶天了，谁知道李弘益更狠。
他心里正高兴，一听三个商人都不愿意买二等、三等的残次品，颇觉得不爽，大声说：“你三个好没眼光，这些镜子只是略有瑕疵，一并买了去，卖个二三十贯，也是卖得！”
梁商人笑着说：“小郎君，我三人所带钱财不多，买不了许多！”曹用行心生闷气，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弘益却知道，商人买卖，向来都是要待价而沽的。一等的颇黎镜子，物以稀为贵，自然能卖出更高的价格来，倘若拿了残次品，就显现不出这镜子的高贵来了。
阿多领着三人记录收钱，不一会儿高兴地跑过来，大喊：“少郎君，卖了二十多面呢！”
这一下就把大半个月来曹用行等人做出的上好的镜子都卖光了，曹用行算了一下，高兴地跳了起来，说：“十一郎，再起一个铁炉，我得去赶紧开工了！”
又皱着眉头苦着脸：“咱们人手不够，如今就我和佛奴两个，怕不是要累死么？”
李弘益一直不愿意让更多的人接触到玻璃制作中来，他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总觉得这项快速生钱的手段，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暂时还不能教外人知晓，哪怕是自己家人和曹用行的家人。
他想了一想，叹了口气：“你带来的家仆，有信得过的，再安排两个人，我这里也出两个亲卫吧。”
曹用行大喜，想了一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十一郎，你看这分成该如何算起？”
李弘益笑着说：“咱们二人，各占五成，如何？”曹用行摇了摇头：“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我不过动动手，怎能占一半？给我三成足矣！”
李弘益更觉得自己这个朋友没有白交，说：“既如此，我六你四，就这么定了！”曹用行“哎”了一声，高兴地说：“好，我这便去准备！”
那三名商人之后，再也没有其他商人前来。李弘益也不心急，把那些残次品都砸碎了，却叫阿多四处通知商人，只说自己这里大量收购长石，叫商人们运来玉门关，价格好谈。
他又写了封长信，送给自己的二哥李弘定，叫他帮忙采购其他原材料，顺便着送了一笔钱去。
这一批镜子卖了近三千贯钱，可惜玉门关太小，关外又不安全，再加上远离原材料产地，李弘益的扩大生产计划一时也无法实施。
他知道这一批玻璃镜子经由商人投入市场，不过是一颗小石头落在池塘，只是一个小小的微涟，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引起巨大的反响的。
所以事情并不用着急，曹用行那里，花了大价钱去瓜州定制了三个大铁炉子，他倒没急于一下就把产能扩大四倍，只是觉得有备无患，先做好打算才是。
李弘益安排了两名亲卫前去制作玻璃，他和曹用行对着新加入的四个人，开出了高额的奖励，制定了严格的制度，要求众人不得有一句泄露。
对于这四个人，其实是可以相信的，毕竟都是为李、曹两家世代效力的，忠诚度有保证。
忙完了这些，李弘益觉得另外一件事可以开始考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