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再见（下）

“报告！队长，找到了！”那名卫兵气喘吁吁地说，在他身后，一个赤身裸体的大男孩用手挡着关键地方，卫兵向约瑟夫报到道：“在小巷里，他似乎被人打晕后扒光了。”

“哦？这就是亲卫队精心挑选的成员？我们支援层的人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玩裸奔。”老人无比讽刺的说，约瑟夫面无表情，他只是伸出了手，然后猛然一收。赤裸的卫兵身体猛地颤抖，两只眼睛飞快地转动着，然后从眼眶中流出鲜血。

卫兵直直地倒在地上，已然没了声息，赤裸的皮肤开始呈现成难看的紫青色。

“抱歉，看来是打扰您了，希望刚才的不愉快您不要介意。”约瑟夫阴沉地扶了扶眼镜，他转身向路口走去。身后的卫兵啪地合了一下大皮靴，然后紧忙把地上的尸体收拾干净。马丁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骂骂咧咧地关上了家门。

谁也抢不走胡安娜。马丁握紧了枪，这次他锁了好门，可不能再让谁来搅局，马丁走向卧室。

在卧室的门口，他停住了。

有什么东西不对。马丁皱住了眉，对了，是气氛。马丁的身经百战并不是吹出来的，他来到这个封锁区的时间比谁都长，长到足够让一个本来就不算普通的老人成为合格的老兵，甚至要更高。他谨慎地靠近了门，卧室的门上颇具创意地安上了一个“猫眼”，如果没有玻璃的小洞也算的话，马丁想要通过这个洞看到里面的情况。

一道寒光从他的脸颊穿过，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冰冷的死亡刚才和他打了个招呼，而马丁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门上凭空地多了一把剑。是那把长剑，剑锋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木制的门，它缓缓地被收了回去。老人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摸着受伤的脸颊，一道伤疤缓缓地流出了血。

他差一点就被长剑贯穿了头颅。

马丁愤怒地叫了起来，他连连扣动扳机，弹孔胡乱地点在门上，老人使劲往门上踹了一脚，直接把门踹飞，房间空无一人，只剩下飘动着的窗帘和半开的窗户。老马丁看向原本禁锢狐狸的地方，手铐所在的床头被人硬生生地拽了下来，露出波浪状不规则的木头茬。他往前踏上一步，脚踩住了某个金属的物体，是手铐，被剑斩断的手铐。

在马丁的脑海中，想象出这样的场景：狐狸拼尽了力，把手腕连带着手铐从床头扯下来，他喘息着，手铐的铁锈都印在已然被勒成紫色的皮肤上。然后，他拾起长剑，准备给进来的马丁一个惊喜。

“狐狸！你这只小狐狸！”

原本视为锅里的鸭子，竟然真的展翅高飞了，而且还想要反咬一口。狐狸成功地惹怒了马丁，他果真成功了，老人愤怒地走出房间，用一只手拉开大厅的抽屉，笨拙地把手枪填满子弹。

狐狸肯定还留在这个宅子里，马丁想，他不认为狐狸会逃走。老练的猎人可以在短时间看穿猎物的本质，那个年轻人不像是会逃跑的人，那是值得承认的狠角色。

“来，小狐狸，让我把你光滑的皮毛做成大衣。”

老人苍老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暴虐。他大步在一楼巡视，看不到狐狸的身影。他从回廊走上二楼，如果要有袭击的话，回廊的出口两旁正好是死角。马丁的速度变得快了，他像是知识库里看到的警官一样，握着枪快速地转身，查看两遍……什么都没有。花盆在沉默，又像是在嘲笑老人。

你已经不行了，它们在窃窃私语。马丁感觉到了疼痛，是来自左边的手臂，明明那里空无一物，他非常清楚自己早已经没了左手，没了胳膊，什么都没了，一点都不剩被怪物吃掉了。那只血淋淋的大型怪物嚼咽着他的手臂，像是品尝到什么甜点，让马丁怀疑人肉是不是真有那么好吃。

但是……好疼啊。是幻肢痛，它像是一只只小蚂蚁，趴在马丁的左胳膊上，一点点地往血管里钻。马丁的枪差一点掉在地上，他竭力拿住，冷汗从后背渗透了衣服。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在封锁区里，他认识了一位差不多年纪的老人，现在她早已经死了，没死之前，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好。马丁在那个时候，注意到那个老妇人的脖子上，有一个小洞。洞口非常小，也许只有针尖才能刺得进去，遗憾的是即便到了她死，马丁也没有机会实验一下。

那个小洞，非常像曾经的激活孔。激活孔这个叫法，是马丁年轻时大家都在叫的，很有rap感。就是手表、养电子宠物的游戏机或是一些电子产品，总有一个这样的小洞。一般用细棒往里面插一下，电子系统就会重置。马丁无聊的时候会在想，会不会只要同样用针往那个老妇人皮肤上的洞刺一下，老妇人就会突然间不动了，暴露出自己是一只毛绒玩具？

那马丁呢？玩偶娃娃吗？

“狐狸？你在哪里？一个年轻人，可不能这么胆怯。我当年可是单枪匹马闯荡过美国的黑道！听到了吗？你现在在哪？在房间里发抖吗？”老人愤怒的声音像是狮子在咆哮，充斥了整个房间。他像是巡视着自己领地的巨人，想要找到敢于入侵的小偷。尤其是这个老人正拿着枪的时候，脚步用力地踏在地板上，显示出无比强大的威慑力。

这不是把位置告诉自己嘛。再说了，连方位都没找对吧，跑楼上去做什么。狐狸撇撇嘴，他不再管老人在楼上怎么胡闹，而是随意地蹲坐在椅子上，望着床上的成熟女性。胡安娜把身体裹在被子里，只是露出一对大眼睛，直直地望着狐狸。

这里大抵是胡安娜的卧室，看来马丁至少在吃穿上对她还不错，房间内到处都是精心的雕塑，大的铺着白被单的床和屏风，和公主的小城堡没什么分别。在这个城堡里，公主与入侵者大眼瞪着小眼。

狐狸忍不住笑了起来，胡安娜歪着脑袋也跟着笑。她似乎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她非常地开心，大概把与他的目光相交当成了游戏。狐狸还在笑着，他屈起手指，抹去自己眼角间的泪水。

“你……你哭了吗？”

胡安娜不解地翘着他。狐狸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感伤。”

“感伤？哥哥你在感伤什么？”

“嗯……不好说。像是见到了老朋友，结果老朋友却不认识自己了……明明发生了那么多，明明算得上是生死之交……多少有点不甘心，大概是这样的情绪吧。”

“是吗？”胡安娜伸出纤细的手指，缠绕着柔顺的金色发梢，她把下巴顶在被子上，看起来像是蠕动的毛毛虫一般：“你说的老朋友，是安娜吗？”

当然是啊。狐狸想要这样回答，最好可以把答案这样大声地喊出来。从他在这个恐怖的世界里苏醒，第一个同生共死的人就是她。她救了他，他也拼命救了她。如果没有她，恐怕狐狸早已经成了白骨，成为了怪物的储备食粮。但这还不够，在湖边，在草原，两个人的相扶相依。

啊，狐狸这个时候终于隐约察觉到，自己为什么告别夏雨雪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她。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恋爱了啊。

在危难之中，容易喜欢上身边的人，这不是常识吗？所以当他看到已经失去记忆、甚至心理退行到儿童期的胡安娜后，顿时感觉到了落差，甚至让他给马丁露出如此的破绽，差一点就失去了性命。

这也是因为在现实面前，他终于发觉自己失恋了。狐狸明悟自己喜欢上的，只是一个影子，他自己所捏造出来的影子。在昏迷中，狐狸开始美化了回忆，需要证明的话，证据要多少有多少。仔细看的话，胡安娜的年龄也不小了，原本以为金色的头发也变得褪色。

心里涩涩的，真难受。

他握紧了拳头，微微地颤抖，羞愧感在胸口里激荡成漩涡，让他不由得低下了头。你总是喜欢违背你自己的意志，夏雨雪总是讽刺的说，她的原话是——不要违背属于你的意志和道路，这似乎是封锁区的一句谚语。在训练的时候，他总是随口反驳。现在，狐狸无言以对。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被轻轻抱住了。

狐狸愕然地抬起头，看见胡安娜赤着脚走下来抱住了他。他能闻到来自她身上的芳香。

“别怕，男孩。不要害怕，你是最强的。”胡安娜拥住了狐狸，让狐狸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隐约能看到脖颈的白皙。爱怜的嗓音让狐狸感觉心底暖暖的，他一时间想要在她的怀抱里睡着，可封锁区所凝练的另一部分压制了属于人的弱点。

不要违背属于你的意志和道路。他听到有人在耳朵边悄悄说话，那是来自夏雨雪的耳语。

“你……”狐狸迟疑地发出了微小的鼻音，“胡安娜，你的记忆……是不是恢复了？”

胡安娜拉开狐狸，露出笑嘻嘻的表情，她自顾自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转着圈，脸上还是诡异的稚嫩。狐狸轻叹了一口气，楼上的动静差不多已经没了，老马丁应该也该察觉到，他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并没有上楼，而是呆在了一楼。如果老马丁足够聪明的话，也能猜到狐狸一定会去胡安娜身边。

狐狸握紧了腰间的剑，如果有必要的话——特别是老马丁做了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狐狸会毫不客气地斩掉对方。遗憾的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没有结束，狐狸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比如他那边已经犯规了的手枪从哪里来的，甘罗之前也使用过手榴弹，这些线索到底意味着什么，还有胡安娜的事……是什么让一个谦逊平和的老人变得如此疯狂，这些问题狐狸都想要答案。

“咚！”

胡安娜的门被人踹了一脚。不傻嘛，狐狸冷笑一声，他像是小说里所描写的游侠，优雅地一转身，晚上既然到贵妇人的女儿家里做客，现在就是跑路的时候。胡安娜害怕地看了门一眼，狐狸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她，来自男性的拥抱似乎让胡安娜觉得安稳。他对上她的眼神，充满爱怜地点了点头。

“再见。”

马丁终于把门踹开，他看着只有胡安娜一个人躲在床上的屋子，盛怒地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