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冷漠
陈枷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鸣惊收拾东西,双手抱臂不知在想些什么。
铺天盖地的伤心过后,陈枷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伤心有之,失望有之,还有淡淡的疲倦和那么一丝丝的如释重负。
其实之前说全然没有疑窦是不可能的,鸣惊从未瞒过他什么。
陈枷觉得大约在那时鸣惊支支吾吾回答他的时候,自己就隐隐约约预感到了什么。鸣惊需要隐瞒的事情只有两种,背叛和离去。
果不其然,鸣惊踩中了后一种。
鸣惊不知道陈枷在想什么,他沉默着收拾东西,听见背后那人不知从哪里摸了跟烟点上,劣质打火机开关嗯下的咔嚓声清晰可闻。
鸣惊转过身去,看陈枷点了烟却没有放在嘴里,只抖了抖烟灰,看着白色的烟在眼前袅袅升起。
屋里飘散着尼古丁的香味儿,陈枷把指尖放在烟雾上,任白色粉末状的漂浮物扩散开来,萦绕在整根指头周边。
鸣惊看着看着也觉得心酸,许许多多的话到嘴边却缠在舌尖上说不出口。
说什么呢,鸣惊想,说对不起我要走了?说对不起隐瞒了你?说真抱歉我闯进了你的生活又一手撕碎了它?
你要点儿逼脸行不,鸣惊对自己说。
所以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无事可做,他就得和陈枷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烟以及看点燃的烟上的烟……他就得和陈枷说话。
鸣惊不想和陈枷说话,倒不是他不想和陈枷说话,只是他觉得说什么都是错。
就好比星际里你要输了打个GG来表示对手Good?Game自己自叹不如输得心服口服,然后对方回一句Good?Luck表示自己只是运气好。
可如果要赢了呢?本来陈枷自己好好的选了Single?player,和电脑玩得不亦乐乎,挖矿造农民存瓦斯扩视野,可他鸣惊偏要拉着陈枷联机。
联就联吧你把人家打得落花流水,打得落花流水就算了吧,人还没想通呢你临走前就甩人一句GL。
这不是嘲讽么?
在鸣惊简单大脑中的粗暴认知里,这种人是要被打的,是即便隔着屏幕都要被顺着网线摸过去打的。
鸣惊暗自叹了口气,扭头看了陈枷一眼。
并没有人抽那根烟,封闭的纸卷中氧气被燃烧殆尽,烟头上的火光迅速地熄灭下去。他看到陈枷细长的食指和大拇指捏着那根烟朝杯子里戳。
清澈透亮的水中浮起了一层灰,恰似他们心中蒙的那层雾气。
鸣惊熬到最后,总算折腾到没有东西可收拾的地步。于是他开始把箱子里的毛巾摊开又重新叠起,把领带乐器鞋袜重新归类放好……鸣惊的动作慢腾腾的,好像他其实不是汪星人,而是疯狂动物城里那只一句话都要说半分钟的树獭似的。
这个认知并不来自于鸣惊。
陈枷发现这点的时候不禁对于自己对鸣惊的感情产生了怀疑,他很好奇自己是怎么在这么伤感的离别时刻联想到这里并且笑出声来的。
“鸣惊”,陈枷笑得眼泪都要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你说你们汪星就不能和猫星和狐狸星和猪星兔星什么的联合一下么?......组建个疯狂动物星,然后让我这个人类当星长,反正我也不是动物,很公平。”
鸣惊没笑。
“这个笑话真冷。”,他说。
“是啊......”,陈枷笑笑,“一点都不好笑。”
鸣惊不再收拾东西,简而言之是不再找事情干以打发时间。他沉默着坐在陈枷身边,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
陈枷看了他一眼:“想动就下去跑步,你这么着坐着跟癫痫似的。”
疑似癫痫症患者鸣惊安静下来了,然后他抱住了陈枷。鸣惊抱住后就一动不动,好像不知所归的手脚漂泊许久总算得到了安放一样,打死都不肯挪窝。
过了许久,陈枷试图挪动一下酸痛的腰椎,却被鸣惊臂膀锁得结结实实地,他折腾了许久,连让这铁钳松动一番都不曾。
陈枷终于忍不了了,伸脚踹了一下这只汪星人的腿,这才发现抱着自己的哈士奇正呆呆地杵在那里,不知脑子里面转动的是什么。
“想什么呢?”,陈枷喊他回神儿。
鸣惊在想自己好久都没有跟陈枷好好说话了,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想吃什么。”,鸣惊直愣愣道。
陈枷想了想:“我不想做饭。”
鸣惊:“......”
“订外卖吧。”,陈枷说着,却没有一丝掏手机的意思,“你订我订?”
“我订。”,鸣惊说。
门铃被按响时是汪星人去开的门,快卖小哥大约是对这号码熟了,电话都不肯打一个,就默认这门后面一定有人。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世上有无数人对誓言赌约嗤之以鼻,但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却又十分偏信一些约定俗成。
他们难道不知道么?赌咒发誓都不管用,无声的默认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难道不知道没有签过的字就是厕所里的纸,没有说过的话就是肚子里的屁这个道理么?
外卖小哥总是笃定陈枷或鸣惊总会在门后等着自己,就像陈枷从没想过家里那只哈士奇死皮赖脸住进自己屋子里后还会离开一样。
真傻,爱情总能把人变成傻逼。
鸣惊接过两份外卖,抬头对那位三十多岁的“小”哥说了句:“谢谢。”
小哥愣了下,他们以往都是一手交货一手关门,中间点个头,算是彼此见过了,他一时也忘了词,对着鸣惊笑了笑,算是揭过了。
其实鸣惊是有负罪感的,就像外卖小哥没打电话就咚咚咚上了楼,帮他把饭送到门口,他却并不在家一样。按理说他也从没说过自己就不能回汪星,但他要是真走了,还真是莫大的罪过。
鸣惊不知道陈枷从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是怎样生存的,不过陈枷可能也没有独自生存过。没这只哈士奇之前陈枷有父母,被撵出家门的第二天就身边就有了自己这只汪星人陪着。
他不知道自己留陈枷一个人在这里后,后者到底该怎么办。
鸣惊把两份外卖包放在桌子上,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四五个一次性盒子塑料碗——也算得上一顿丰盛的送别外卖宴,他自嘲地想。
只不过是他自己掏钱送自己,自己布菜送自己。
鸣惊把盒子盖子都打开,勺子筷子的包装袋撕开,一股脑丢进垃圾袋里,然后发了会儿呆,回过神儿来去叫陈枷。
陈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电视,中央五套的球赛,足球赛。刚好是中国对卡塔尔。
鸣惊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11人的球队只剩了10个,一枚红牌罚下了其中一方的队长。鸣惊看了看左上角,第80分钟。
大局已定,他正要叫陈枷吃饭,却意外地发现这支球队居然没有显出明显的劣势,不由得又站了两分钟,一个矮个子的典型中亚面孔一记抽射,进了一个球。
鸣惊看到电视机里红色的背景在尖叫哭泣,挥舞着那面火红的旗帜,转头却发现陈枷啃着苹果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2-1”,鸣惊说,“还是有可能出线的。”
鸣惊毕竟是汪星人,对中国没有什么特殊的概念,但只看这场球赛还是觉得很悲壮。那个队长叫郑智,他知道,37岁,就要离开球场了。他被罚下去的时候很肃穆,像个位孤守关隘老将最终赴死,但他用那枚红牌阻止了对方的一个进球,在临死前打光了自己最后的子弹。
“是吗?”,陈枷顺手按掉遥控器,电视咻地一声灭了,只余中间的小红点闪烁着微光。
鸣惊有点震惊,这场比赛拉个稍微懂点球的人都能看得心潮澎湃,如果那是个中国人可能还会热泪盈眶,而陈枷居然比他这个外星人反应还冷淡。
“我以为我们国家的队伍只会输球的。”,陈枷继续道,“他们都那样说。”
鸣惊一愣:“你不懂球?”
陈枷随意地点点头,末了又摇了一下:“能看出来是哪个队进的球,不过我刚刚只是在发呆而已。”
他说得太随意,却带给鸣惊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鸣惊不由想到他走了之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陈枷可能就会抱着爆米花蜷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荧幕。他走了,可能也不会有人去开客厅的灯,到那时只有电视上微微的光亮会映出沙发上人形的轮廓。荧幕里放着陈枷根本看不懂的球赛,或是演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而他就这么坐在那里,连个告诉他比赛结果的人都没有。
陈枷随手把吃了一半的苹果丢垃圾桶里,坐在餐桌前。
面前的外卖还没有凉,放了一会儿后温温的,刚刚好。这也是陈枷喜欢这家店的原因,他们从来不会花一下午吧饭菜都做好,在人多的时候拿微波炉随便一热就送出去。
“今天的还好吃么?”,鸣惊问。
陈枷正盯着热气继续发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轻声回答了三个字:“老味道。”
究竟是什么味道,鸣惊并没有吃出来。他今天分外没胃口,一筷子一筷子戳着汤,从头到尾跟啃干粮噎咸菜喝白水一样。
味同嚼蜡当如是。
但汪星人基本的听觉还是有的,比如鸣惊在食不知味地把最后一块儿蜡塞进嘴里并咽下去后,他听到了厨房里哔哔的水流声。
鸣惊嘴里填满米粒抬头,发现陈枷正站在水龙头边洗碗,洗外卖的一次性碗。
“陈枷!”,鸣惊吓坏了。
陈枷回头,飘飘忽忽的神色配上直勾勾的眼神,丢了魂似的。
鸣惊这才知道即将的分别对陈枷的影响有多大,叹了口气,从背后抱住他:“睡吧。”
当时是七点半,两人躺在床上都睁着眼。后来陈枷是怎么睡着的鸣惊不得而知,他知道的是,当晚自己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