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与子同袍
夜空下万物静谧,旷野上仿佛蒙了一层银纱,到处都是凄惨的银白。月色朦胧而荒凉,稀稀朗朗的几点星星又徒添一些悲凉。
这一夜,城中是肃穆而消沉。
慕沉景独自走出房屋,站在荆州城城楼眺望着远方。夜风清冷如水,然而他的目光凛冽更似寒冰。
想到前两日发生的一切,他心中怒不可遏。
西夷大败原以为敌军受到大挫必要一些时日才能发起第二次战争,然而就在慕沉景养伤之际,西夷的将领阿布都艾克拜尔带着大军发起一场猛烈地突袭。那一夜,没有防备而慌乱无措的南朝军队被杀的丢盔弃甲落马而逃,天门城被迫丢弃,任西夷夺占。
那一日战马嘶嘶悲鸣,敌我两军相拥激烈搏战,炮火连天焚尽八荒,刀剑相交火花迸溅。锋利的箭镞刺穿骨头,黄沙古渡流淌血河。被斩断的旗帜倒在沙土上,战车被火焚烧一并吞没了那面旗,缕缕黑烟腾空升起。西夷大将阿布都艾克拜尔挥舞着手中的长剑,一声令下,兵队转换阵型,直击的南朝大军溃不成军。
落日余晖下,嘶嘶马鸣风萧萧,尸横遍野血染江河,战鼓擂得激昂,将士们骁勇奋战。但还是只看见敌军手起刀落屠戮的南朝士卒尸首分离,金戈铁马踏过遍野骸骨,直击军队大营。
骠骑大将军杜将军见这种情势必是要吃败仗,如果不放弃天门城只怕要全军覆没这里。
“将军,我们撤吧!”他跪拜在慕沉景面前,声音悲怆而无奈。“此时此景不宜恋战,再不撤退,只怕……”
慕沉景握着长剑的手太过用力指节发白,剑上的血珠滴落,他隐忍着背上的伤口被铠甲磨砺的发痛。
他看着杜将军那冰冷的铁衣甲胄沾染鲜血,不知是敌军的还是他自己的。
“撤。”
他冰冷的声音似一柄长箭离弦,斩断了最后的一丝坚持。
夜幕降临之时,南朝将领一并撤离天门城,落逃到荆州城。
思及至此,慕沉景眼中的悲愤似这夜色般沉重。
如果他不是轻敌疏忽了防御,也不至于丢盔弃甲沦落至此。现在城中剩下的士兵不过千人,多者也是伤残兵士。自己的疏忽才使得骸骨遍野,鲜血染城,当初将士们的信任也被付之东流。
想到这里他就懊悔不已,大力一拳打在了石墙上,刹时指节渗出鲜血。
树桠上扑棱棱飞起一只乌鹊,划破夜空的寂静。
突然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脚步落地时带着刻意的轻盈。
慕沉景闻声转过身去,原来是秦冉。
她穿着青缎子箭袖,外罩月白缎子金边大氅,脚上同自己一样踩着一双石青缎绒云头尖底靴。一头乌发用白玉缎带高高束起,玉树临风。那双星眸异常的沉静淡然。
秦冉拉起他的手拿一方绣帕为他系上,依偎在他身边,温暖的手掌紧紧的与他的手贴在一起。
夜色苍茫,慕沉景的声音如同夜色一般悲凉:“冉冉,这么多将士因我埋尸荒野,他们的妻儿老小再不能团圆。我就将成了那千古罪人,是不是?”
“哪里。”秦冉紧紧的抱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心中的愧疚不安,声音轻柔坚定:“生死伤亡都是战争避免不了的,如果生者不能为他们报仇,才是最悲哀的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最简洁明了的世理吧。
“这些冤魂因我而亡,我还能血洗西夷安抚他们吗?”慕沉景喃喃自语,像是问自己,又像在问秦冉。
她抬起头望着他的脸,夜色里眼睛明亮如星,笃定地说:“那些将士的妻儿老小和我一样,都相信你和这些将士们,你们一定能让这乱世安稳。我信你,戎马归来与我行览河山。”
深夜里,慕沉景眼眸里的寒光如利箭一般。
这一座城池由我丢失,也必因为我收复。这江山也只有我来安稳。
南朝大军元气受损,西夷大胜也必会趁胜追击,再一次战争是避免不了的。所以整顿休息了一两日,慕沉景便召集了所有的将领商量夺回天门城一事。
骠骑将军杜将军最是心直口快,开口便说:“我们这次军力受挫,此次战役只能突袭,不能硬碰硬。”
“我们的兵力不过千人,以少胜多这样的胜算很小,”沉稳谨慎的征北将军易将军不赞同这次贸然的决定,“待到后援大军赶来才是万全之策。”
其他将军也各执一词,争议不断。
“等后援军来了时,怕是我们都成了西夷贼子的刀下亡魂了!”杜将军拍案而起,抱拳一礼进言:“请王爷下令吧,杜某誓死追随王爷,在所不辞!”
慕沉景两手背后,走下来慢慢踱步,默语沉思。
俄而,他说:“将队伍里精锐部队召集起来,今晚我亲自带队夜袭西夷大军。我会写信给皇城,让援军尽快赶来!”
杜将军等人跪地高呼:“臣等誓死追随王爷!”
慕沉景想到了什么,脸上浮出一丝柔情,突然又嘱咐:“今日之事不得外传,尤其是王妃。”
众人说是便退下了。慕沉景随后写了一封信,派人加急送往皇城。
这是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不知这一次的冒险是否能归来。她跟着自己早已走过一次鬼门关,这一次的危难就让自己为她挡。
夜色降临,将士们整顿介胄,手持兵戈牵引战马,一副视死如归的悲壮。
杜将军告诉他,这支队伍只有百余人,都是剩下的精锐部队。
慕沉景察视着这些将士,举起面前的酒,朗声说道:“将士们,喝了这碗壮行酒,长枪屠尽西夷贼!”
“长枪屠夷贼!”
众将士高呼,一饮而尽,将手中的酒碗摔得粉碎。
“咳咳!”
军队里突然不适意的一阵咳嗽声传出,显得很突兀。
慕沉景剑眉微蹙,这声音有点熟悉,不像是男子的声音……
他快步走进队伍里,一把抓住众人注目的那个小个子瘦瘦的士兵。慕沉景一把拿下那顶胄盔,那张熟悉的脸不是秦冉还能有谁?他抓住她的手大力将她拉出队伍,秦冉被他抓得生疼,想要挣脱却动弹不得。
原来秦冉在门外将他们的安排听的一清二楚,为了跟随他出征,她换上沉重的盔甲混在队伍里。然而一碗出征酒却辣得她难受,一时没忍住咳出声来,将她暴露。
慕沉景不想她跟去,压低了声音呵斥她:“这是上战场,不是玩闹!”
秦冉心中不放心他,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的坚定,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一句是《诗经 击鼓》里出征的丈夫临别时与妻子说的话,秦冉只想让他知道自己想要追随他,一生一世,无论安稳囹圄。
慕沉景一时感动心口涌动暖流,眼睛里映着她小小的坚毅的神情。他揉揉她的脸,嘴角微微上扬,柔声道:“那你紧跟在我身后,不要妄自行动。”
秦冉担忧的双眸一下明亮了,笑得心满意足,连连点头。
于是慕沉景带着这百余人趁着月色行军出发。
今夜云多月薄,山路艰难行路不易,靠着战马识途,军队得以迅速前行。在临近天门城百米之处,慕沉景为了避免敌军察觉,命令众人下马徒步前行到西夷大军驻营地。
呦呦虫鸣的山林里,步履轻盈急促,兵戈与盔甲摩擦声重重。这百余人井然有序地往前行进,尖锐的目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距离敌军营地越来越近。
慕沉景指令一伍人绕道去营地粮草处将其烧毁,另先行出一伙人将巡逻的兵卫拦截杀掉,将他们的尸首隐蔽,换了他们的衣服混入大营。
先行的十个人从西边行进,横过一条河,然后绕到敌军粮草处的后方。粮草的看守士兵有两班,间隔半个时辰轮一次班。这十个人悄声突击,手持匕首直接毙命了那些守卫军。推到火台,滚落出来的火炭引燃了周围的帐篷,火势越来越大,蔓延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西夷的士兵发现了,顿时引起一阵混乱。营外埋伏的弓箭手手持弓箭,将燃火的箭镞射进大营。于是更多的帐篷起火,敌军一时受到突击防不胜防,只得手足无措,任由南朝宰割。
混成巡逻兵的那一伙人杀死了城门的卫兵,打开了城门,外面的军队蜂拥而上,口中嘶喊:“长枪屠敌首!”
一时间震耳欲聋,风驰电掣。只唬得敌军以为周围有千万部队,吓得个个没了章法,胡乱拿起兵器砍杀。
慕沉景一心只想取了西夷将军阿布都艾克拜尔的项上人头,于是手持长剑一路砍杀,带着秦冉直奔将军大营。长剑一挥,门帘被劈成两半,飘落在地。
然而帐内空无一人,这时后营传来撤退的号角声,急促而带着恐惧。
原来那西夷将军看情况不妙,只留了一部分军队应战,带着剩余部队落荒而逃。
这场战役短促而激烈。霎时间营中剩余的兵将杀的被杀,掳的被俘。
城头高高竖起南朝的旗帜,迎着众将士欢呼声猎猎捕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