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风飘絮，山河前战

小石巷的那处面摊，店主人早早歇了门，听人说城外大军已至，原来还零星开着的大小商铺都已关门。街上走着的，不是巡逻的将士，就是征来的民夫。

咚咚的门响，董小小心中突然一紧，这时候，谁会来敲门？她没有做声，这时候最好装作不在，可要是来人闯进来怎么办？董小小心中慌张，突然听到来人声音，“小小，是我，开门。”

陈公子？

董小小心里一松，陈柏的心思她如何不知，但她确已嫁做人妇，夫君虽亡，她却是要为他守节至死的。陈公子这里，怕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了。

“陈公子，怎么了？”董小小打开门，看着这个雨中的男人略显凌乱的衣裳，一时间竟是心中一暖。她又岂会不知这些年若非陈公子，她怕是早就在这蓟云城中待不下去。

女人的命运，本就如此，若是找不到一个靠山，这乱世漂浮，不过尽是雨打风吹。

她夫家本是世家子弟，樊楼赎身之后，知道她受不惯族中风言风语，便带她到了蓟云城。二人本来也有些积蓄，买了这一处店铺，原本只是打算沽酒，后来又加了做面，照顾一下往来的艄公。

以往她夫君身份是有的，又有功名在身，一身武艺也不错，算得上文武双全，自然能护她周全。哪里知道朝中动荡，家族被累，他随即患上重病，不久便离世，可怜自己并无半点骨血，到现在，竟是连个依靠都没有。但无论如何，她董小小是不会再嫁的，本就是青楼女子，既然嫁人，又哪里有再嫁之理，若那样，不就真成了人尽可夫的贱婢？

陈柏脸色慌乱，一把拉住董小小的手腕，“小小，跟我走！”

董小小一愣，随即用力挣开陈柏手掌，静静站在原地，也没有其他动作，若是这个男人打算在这里要了她，她会怎样？应该会从了吧。到时候再三尺白绫，便寻荀郎去吧。

她董小小，哪里负得了两个男人？

陈柏转身，心中焦急，“小小，北赵大军攻城了！跟我走，我先送你离开这儿，先去临都，再下云野……”云野郡是大齐腹心的州郡，若是临都破，无论是北赵还是西秦的大军，都不至于领兵杀到云野去，除非南楚破了淮江城，又或者齐帝逃到云野，但若真到了那时候，南楚西秦，再往别处逃就是。

“我不走。”董小小抬眼看着陈柏，三个简单的字，再无其他言语，确是态度坚决。

不走？不走做什么？留下来陪这城一道存亡？小小，你不是大齐的公主，哪里需要这样？

“小小！”陈柏心中焦急。

“也不一定会破城。”董小小嗫嗫嘴，“守城的是大齐女武神舞炎公主，有她在，蓟云城应该能守住的。”

应该？小小，你不要这么天真好不好？

“若是能守？她大可以守在北邙，守在青州，何至于南渡樊川？小小，如今这形势，你还看不清吗？大齐，守不住了！”

陈柏说的是大齐，而非蓟云城，在他看来，有李牧芝这样的人杰，大齐上下，哪里能敌得过？唯一被大家当做希望的人，也是一个女人，女人能做什么？她若是敢提剑杀了晟明殿中那人，还能有几分胜算，现在，怕是自保都难了。

更何况，这场局，北赵布置了数十年，这里的所有人，早就成了廉珂、赵晴歌的棋子，唯有任人宰割罢了。就是他陈柏，也不知能不能在这场逆乱中活下来。

“我不走！”又是这样态度坚决的三个字，陈柏盯着这个女人，竟是不知如何说话。

董小小低下眉，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间轻声说道，“陈公子，你不用管我了，小小败柳之躯，哪里值得公子如此照拂？这天下该是乱了，公子还是趁早离开吧。”

败柳之躯？董小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陈柏这一辈子，见过多少女人，唯有你董小小，能真正入我的心。你哪里是什么败柳，你是九天谪落的仙女，而今只是到这红尘来走一遭罢了。

“小小，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陈柏双手扶在董小小双肩，偏着头盯着她的双眼，“小小，这么多年了……”

董小小没有抗拒陈柏这样轻浮的举动，眼神中透出一种仿若赴死的决绝，“陈公子，我已是有夫之妇……”

陈柏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暗淡，五年了，你难道还是忘不了他吗？那我这五年做的，就是又是为了什么？

他若是动强，小小会如何？纵是拿掉她袖子里的小剪子，她还是会自尽吧？那个书生的骨灰，就被她洒在这云川河里。小小不愿走，是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我……我知道了。”陈柏的声音的微弱，弱到似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手中撑着的桐油纸伞落在地上，默默转身，在这阒无人迹的空巷中，迎着雨，孑然一身……

董小小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一时间，有泪珠划落脸颊。

蓟云城外，杨翼珂见着单龙城的时候，已是酉时初，“今日试探如何？大将军说明日破城。”

单龙豹一直盯着城墙的双眸回转，朝杨翼珂看了一眼。所谓北赵四将，左庆义一介莽夫，纵有万夫之勇，不足为虑，汤伯耘进取不足，天资虽好也不过浪费，唯一让他看重的，怕就只有这位有鬼将之称的杨翼珂了。

“明日几时？”单龙城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大将军何时来。大将军既然说明日破城，那就是明日了。这个天下，若还有第二个人让他佩服，那无疑是李牧芝了。

第一个，便是已故大将军君良。

“午时。”

单龙城嘴角一笑，没有循着这个话题接下去，反而问道，“城中的布置有几分？”

几分，当然是几分胜算了。杨翼珂知道自己的这些动作自然瞒不过眼前这人，这位十六年前的牟野降将，因为一个女人，害得自己的家族近乎满门抄斩，然而无论怎样，都挡不住他本身在武道和兵法上的天赋。

“明棋暗子都动的话，该有七成。”杨翼珂竟是有些腼腆般笑了笑，“就是不知道大龙咽喉那一子，能不能顺利落下，不过就算不成，其他的，差不多也有五成吧。”

五成，不算低了。况且二人所言，是指两三日破城的胜算，这座所谓南岸天关的蓟云城，在他们眼里，早已失去威胁。即便有大齐女武神在，那又如何？以一人之力敌一国，莫说舞炎公主不行，就是昆吾上上的那位已经跨入仙魂境的秦刀嬴缺，又哪里敢有这样的狂言？

若廉珂当年破了蓟云城，而今这胜算，怕是有十成不止吧？就像破齐北一样，摧枯拉朽，覆手间，翻江倒海。

这一场旨在灭国的大战，十六年前就已经定下了基调，而今做的，不过是一场收割罢了。就算大齐人才辈出，就算棠金赤龙座椅上的齐王英明神武，那又如何？

谋国十六年，很多事，早就盖棺定论了。

对杨翼珂这些计谋，单龙城从来不会过问，但到了需要用一些计谋解决问题的时候，他知道，杨翼珂总会站出来，又或者说，左骧大将军早已谋划好了，他们这些人，不过照着棋谱落子罢了。

左骧大将军，李牧芝……

单龙城嘴角微咧，那个男人，总有那种让人跪伏的魔力，哪怕如他，也很难抗拒这种宛若帝王般的气质。

可惜啊，要是当年不发生那件事，或许今日，还能有机会与他一战。能同这样的人谋以国战，该是何等幸事。

可命运诡谲如此，再难从前了。

单龙城脑中思绪一道道掠过，眼神却盯着蓟云城巍峨城墙。

而今北赵西秦争相破齐，就看谁攻破临都的时间早，谁就能占据大齐的大半江山。若白龙帝旗插在临都城那时，他嬴雒还没有攻破嘉阳关，他北赵，怕是能独吞这大齐四千里河山吧？至于说淝水西的千里地，既然入了秦国的嘴里，哪里能奢求他吐出来。

这样关键的时刻，杨翼珂若是没有动作，那就真是奇怪了。

杨翼珂把目光转向蓟云城，这座屹立樊川南岸的百年雄城，此刻也是风雨飘摇。陌刀队前，东齐降卒尽数登城，万余人，此刻活下来的，怕只有千人不到吧？

也唯有单龙城，才敢这么用人，也才敢稳稳压住这些人不敢有丝毫动弹。

不过所谓煌煌正道的疲兵之计，此刻怕也只是一场迷惑了吧？杨翼珂微微一笑，像单龙城这样的人，纵然知道所谓的阴谋诡计，但以他的骄傲，哪里又瞧得上，哪里又会去用？

“该退兵了吧？”杨翼珂突然问道。

单龙城点了点头，“的确。”随即大手一挥，传令兵旗语落下，一场将近三个时辰的攻城战，金鼓骤鸣，收兵！

城关上，姜漓望着退却的兵潮，目光深邃。单龙豹今日一战，大局与指挥上并无半点错误，然而城关下的那人，仅仅只是调整了几个主动的点位，便让他们这些人颇为难堪，想不到，那个投敌之人，竟有如此能耐。

姜漓回身看了看一脸血渍的苏晴，随即说道，“阿晴，叫李书旗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