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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茧子
囚龙关中，姜仑正坐在自己府邸之中的大厅高位之上。
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却是用四个大字来形容最是贴切，那便是“如坐针毡”！
“你说的，都是你亲眼所见的？”姜仑急迫的问道，早已失了往日沉稳的风度。
“回禀大人的话，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我不信！虞水关中少说也有十万大军驻守，算上镇虎关之中退下来的军队，纵然是不算城中的备军，也起码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召唤出十五万大军，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之内便被攻破！”姜仑语无伦次的喝道，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说的是些什么东西。
“大人，这是真的，您去城外看一看，到处都是难民，他们说的话，难道您也不信了吗？”
姜仑愣住了，仿佛身上的血液也开始变得冰冷。
虞水关，破了。
那么北齐下一步，就.......就是固棠。
而固棠城五十里外，正是历代蜀皇长眠之处，北郊皇陵！
那.....那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大蜀门户被破开，岂不是，岂不是再也无险可守？
北齐直捣黄龙，国都被攻破，那么我大蜀三百多年以来的千秋，岂不是毁在我的手上？
“恩？”姜仑被阵阵呼喊惊醒，脸上已是面如土色。
“大人！”“大人！”
“大人，你......你没事儿吧。”
姜仑直觉的心里好像突然生出一个大洞，吞噬一切，包括自己的思维。
“你......你下去吧。”
那手下迟疑了一会儿，“诺。”
空荡荡的大厅之中，有的，只是姜仑粗重的呼吸，他感觉一切都已经坍塌了下来，砸在身上，敲击着灵魂。
肩膀处突然一阵温热，姜仑讶然的抬起头来，失魂落魄的望着眼前。
“先.....先生，虞水关，破了，它......它竟然被攻破了，我完了，我.....完了。”
老者皱着眉头，怒喝道：“振作起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姜仑无助的拽着老者的手，“我要成我大蜀的千古罪人了！这样的局面，你叫我怎么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啊！啊！”
凄厉的喊声，竟是在一个平日里稳重持心的将军口中呼喊出来。
“闹够了没有！姜仑！”老者狠狠的拍了一把，“你是皇室贵族的子弟，遇到事情，竟然成了这种样子！”
“我.....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的，当初破掉北齐的正面军队，我就知道完了，北齐主力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就已经注定了一切事情。”姜仑垂着脸，摇着头。
“你是听谁说的？谁告诉你虞水关被破了？”
姜仑闻得此言，这才开始想起来，“是，是城中从三边平原处的难民口中说的。”
“你确定他们真的就是三边之地的难民？他们亲眼看到的？”
“这......”
“混账！连事情都没有搞清楚，就在这里自暴自弃！你还能把你父亲的脸在丢的彻底点吗？恩？姜仑！”老者吹着胡子怒喝道。
“先生的意思是？”
老者淡淡的望着，“彻查！一定有人在这其中搞鬼，消息不一定是真的。”
“可是......万一......”姜仑忍不住开口。
“没有万一，虞水关依然好好的，知道吗？”
“但是这样的事情，真的有可能......”
老者恨恨的打断，“没有可能！明白吗？军心不能乱！若是真的虞水关出了事，军队就是你翻身的唯一机会，清楚吗！”
姜仑这才重新恢复了镇定，“对，我可以挥军回援，北齐身处腹地，定然军心不稳，我还没输！”
“我会派人去好好查一查，你在这儿自己仔细想一想，定一定心神，别再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你可是一整只军队的灵魂，你的心散了，军心，也就没了。”老者复杂的望着，语重心长道。
姜仑有些后悔，对于刚刚的失态，不禁忍不住脸上一红，“我知道了，先生还请放心。”
“等我的消息吧。”
“等等，我正好要去关内视察，一起去。”姜仑急声道。
老者看出姜仑心中的没底儿，忍不住摇了摇头，径直离去。
身后，姜仑狠狠搓了搓脸，快步跟在后边。
诺大的将军府，并未见到太多的下人。
老者淡淡的走到前边，“那些难民，都是哪里来的？”
“是......是三边之地的。”姜仑吹了吹冷风，心思便很快沉稳了下来。
也正是这样，对于自己刚刚的失态，更是羞愧不已。
“身份都已经确认了？”
“确认了，身份没有问题。”
“哼”老者冷哼一声，扭过头来，“你为什么不仔细想一下，三边之地的难民何止百万，多少镇县在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靠近虞水关，北齐大军一到，你觉得这些难民真的就能完整的抵达这里？”
“先生的意思是？”姜仑抬起头，直视着老者的目光。
“这里边一定有问题，但是目前还看不出来其中的收益点在哪儿，不可妄动。”老者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要去亲自看看，你去不去？”
“我也去看看，若是真的如先生所说，那么北齐大军一定在短时间之内，会有很大的动作。”姜仑微眯着眼，振振说道。
根据手下所说的，为免引发骚动，所有的难民都已经被隔离在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废弃村落之中。
大战刚开始，囚龙关方圆三十里之内的村落，便都被强制废弃掉。
二人乘着快马，带着一支亲卫，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来到了这处村落。
于宛早已侯在此处多时，一接到消息，他便以最快的速度，带领手下的万人队，将整个村落控制起来。
所以当姜仑来到此处之时，最起码整个地方，看上去整齐了不少。
一行人翻身下马，姜仑扶着老者缓缓下马。
于宛带着兵士迎了上来。
“将军。”
姜仑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站在老者身后。
“于将军，带老夫进去看看。”苍老的声音之中，显示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对于这位老者，于宛自然是不敢怠慢丝毫，要知道，若是按照辈分来讲，自己只能算是这位的后生晚辈而已。
“先生请。”
兵士让开大路，一字排开。
老者挥了挥长袖，甩着步子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入其中，便是忍不住暗暗皱眉。
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有着说不出来的从鼻。
兵士们早已习惯，不过刚来这里的亲卫，确实忍不住有些作呕。
姜仑掩着鼻，淡淡的看着四周。
孤苦无依的难民，三五成团，正收拾着自己如今仅剩的一席之地。
孩童睁着无助的大眼，恐慌的望着前来的陌生众人，很快便被母亲温暖的手，紧紧搂在怀中。
老者一言不发，径直向里走去，一直走到了村子的正中央处，这才停下脚步。
“人数清查过了？”
于宛向前一步，拱手见礼，“清查过了，算上今早到现在，共计八千七百人。”
这个数字，还不算惊人。
老者点了点头，“消息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于宛闻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恩......正是从这些人口中所说。”
“具体是谁传出来的，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一个走商，还有一些村子的村民，消息就是从他们口中所说。”
“带他们过来见我”
“诺。”
不一会儿功夫，人便是被带了过来。
饿了些时日，这些人看上去很是虚弱。
“扑通”一声跪下。
“草民......草民参见大人。”
“见过大人。”
老者原地打量了这些人几眼，“虞水关被攻破，是你们亲眼所见的？”
“是啊，大人，我家有个亲戚，就在虞水关之中.....”
“大人，当时俺们村子里的力巴，有个侥幸逃了出来，然后就告诉俺们......”
“你这厮，好无道理可将讲，大人说让我先说！”
“大人啥时候叫你们先说了？”
.......
几个人开始争吵起来，争着想要在这位大官儿面前亮亮自己的用处。
“够了！”老者吹着胡子喝道，“你！你先说！”
那商人模样的男子推着笑，这才拱了拱手，“大人，小的的亲戚，正是在虞水关之中做木匠，就是他写信告诉我，虞水关被攻破了，让我赶紧走，来囚龙关这儿。”
老者没有说话，转过脸望向那些村民。
“大人，俺们村儿有个人，亲眼看见虞水关被那些蛮子攻下来了，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惨叫，辛亏他跑的算是快的，不然也是难逃一死。”
“那个人，他在哪儿？”
“他......他路上害了急病，不知怎的，突然便口吐白沫，抽搐着死了，估计是鬼上了身。”
“什么鬼上身，明明就是他中了北齐的巫术，害了巫术死的。”同行的村民忍不住反驳道。
“瞎说些什么！”
“你知道个屁，那样子，能是得了病死的？开什么玩笑？”
......
老者轻拽着胡须，不知在想着什么，对于眼前越来越激烈的争论，也是惘然不顾。
突然，双眼瞪大，怒目而视。
“来人！统统给我抓起来！”
于宛立刻带着人便是上前一步，将这十几人制服在地。
“啊？大人，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啊。”
“凭什么抓俺们，俺们也是年年交税的。”
“就是啊。”
老者淡淡的望着，“身份可以伪装，但是手上的茧子却是骗不得人，你仔细看看你们手上的茧子，是一个常年跑商的商人该有的？是一个常年干农活的农民该有的？”
中年商人疑惑的看着双手，白净的手上什么也没有，更别说茧子。
一众村民也是疑惑不解，“大人，俺们这茧子，有啥问题啊？没听明白......”
“带走！这些都是北齐混迹在这其中的探子！”老者不客气地打断。
“什么？”
“俺们冤枉啊！抓错人了！”
“小的不是啊，大人！”
兵士们才不管这些人口中说什么，他们只晓得命令。
三两下，便是将这些人全部押了起来，面向老者。
“于将军，对于这些北齐探子，不用老夫再说什么了吧。”老者淡淡的说道，其中的意思已然很是明白。
于宛微微一怔，还是紧跟着拱手抱拳，“卑职明白。”
挥了挥手，兵士们便是押着人，往村外走去。
“俺们不是探子！你这狗官，冤枉好人！”村民激声喊道。
“大人，小的是正经商人啊，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去做，小的八代都是蜀人啊，大人！”
声音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姜仑一直默不作声，看着那些人被带到远处，心中自然是清楚他们的下场。
将其余人等挥退，原地便是剩下老者与自己两人。
“我看了，那个商人受伤根本就没有先生说的茧子。”姜仑认真的说道。
“我知道。”
“那.......”
老者扭过头来，“你没听到他们所说的事情都是些道听途说之事？没有证据，我不信。”
“可是若是这些是真的呢？”
“这是北齐探子最擅长的事情，扰乱军心对于他们，将是最大的收益，那些人都是被人利用，放之，任之，只会使得事态发展超出我们的控制。”
“就这么.......他们就一定要死吗？”姜仑身为皇室，对于这种事情，一时之间实在是无法接受。
“非常时期，一定要行非常之手段，这是战争，不能有任何差池，一丁点儿也不能有。”老者凿凿喝道。
姜仑摇了摇头，“先生平日里所教授的，不是这样。”
“那是你没有触摸到阴暗的所在，我经历过那种事情，所以知道，仁慈，只会最终被他们利用。”
姜仑无话可说，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应该有着怎样的感觉，这种事情太过陌生，明明知道这些人是被冤枉的，却还是一定要这些人死去。
他开始对于眼前的座师，开始变得陌生起来。
“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我帮你，但是，现在有很多事情要你去做，做你该做的事去，这里交给我便是。”
姜仑嘴角喏掖，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关外的寒风较之关内，更是寒冷刺骨。
不远处，村子的出口便在那里。
姜仑心中清楚，将会在一会儿，有着十几颗人头，被吊在那处栏杆所在。
“先生，姜仑先走一步了。”
老者点了点头，“去吧，记住，你的父亲是姜坚，你是塞北之虎的儿子，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之中，没有慌张二字，记在心中！”
姜仑又是对于自己刚刚在府中的模样感到愧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