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贤侄的前程

CHAP 104 贤侄的前程

“这就是那根鼎鼎大名的紫玉发钗？”

就在我为李小甲话里用的“鼎鼎大名”的这个词感到别扭的时候，靠近我身旁的他，突然伸出手，夺下了发钗。

我大叫着让他把发钗还我并伸出手想把发钗抢回。然而，我却被彻底无视。面对失去内力的我，李小甲头也没抬一下，就张开五指就像兔子吃白菜似的极其轻松地一把包裹住了我的手。接着，他转动手腕，微抖胳膊，猛地一用力，就把我的手捏得“咯咯”作响，我觉得我的手指快被他捏断了。但是，他又把我突然一下子松开。于是，我的身体陡然间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倒。我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亲吻上了车厢的地板。

我整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仿佛一个木偶似的懵了好久。

“不错，真是不错，”李小甲眯着眼，打量起手中的发钗，“金陵‘双喜金行’做出来的件件都是精品。不说做工，单是这种紫玉就极为罕见……啧啧啧，看来，这发钗怎么着也值个两三千两银子吧。”

“李军师……这是夏姑娘的东西，请你……还请你物……归原主。”裘海龙挪动了一下身体，把我扶起来。在他说话之前，他点亮了蜡烛。

“谁说这发钗就是她的？上面刻的是‘双喜金行’，没刻她夏小离的名字！”

好长一段时间，车厢里的烛光都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得很是厉害，有时微弱得好像就要熄灭。不过，即使在烛光最微弱的时候，我也刻意回避着，我不敢去看烛光。

“李小甲，你这是趁人之危，强取豪夺！”

“嘿嘿，贤侄，要知道‘趁人之危，强取豪夺’可是你们正义帮的老本行，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越俎代庖’？什么意思？”可怜的“天才”用不解又求助的目光望着我，他浓密的睫毛在他的颧骨上投射下两排黢黑的影子。我只好告诉他，说李小甲这是在讽刺正义帮。

裘海龙食指指着李小甲大怒。“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正义帮。我们正义帮素来讲究的是帮中弟子之间亲如手足的兄弟情义，讲究的是江湖道义……”

“‘亲如手足’、‘江湖道义’……”李小甲转动着眼珠，摆出一副为难的神态，“不过……这种说法似乎只能用来形容贵帮中的一部分人，对另外一部分人却不适用。”

“为什么？”“天才”疑惑地问。我急忙用脚轻轻地踢了他一下，然而他却根本没在意我的提醒，一脸好奇的又把头凑向了李小甲，追问道，“为什么那些‘道义’不适用于另外一部分人？另外一部分人又怎么了？”

对此，李军师露出了捕捉住猎物的胜利的微笑——“叛徒！因为这另外一部分人恰恰是另一种极端，是‘亲如手足’、‘江湖道义’的反面典型！这些人不仅背叛了上述所谓的贵帮帮派的宗旨，更带来了无法收拾的后果，譬如牵连到某个人……又譬如引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火灾……”

“啊……李军师……你……你说过不再提这事的！你……你不可以出尔反尔，不可以言而无信！啊，夏姑娘，你千万别误会！我……我不是……我不是叛……哦，该死的！这句话我说不出来，我真的说不出来！老天啊，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啊。夏姑娘，你听我说……我这几天有些不对劲……非常的不对劲。是这样的，我想我可能害了一种病，我……我时不时地会胡言乱语说上几句浑话，整个人看起来也好像神经兮兮、魂不守舍的。这样，夏姑娘，你就当刚刚……我是在放屁，不不不，是一个天才在放屁。夏姑娘，你……你总不会把‘放屁’这种事告诉……告诉那个……其他人吧。虽然放屁的是个天才，不过，天才的屁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是不是？夏姑娘，你不会说的，是吗？”

裘海龙不住地朝我拱手作揖，模样又胆怯又卑微。

我虽明知他与那天“揽江别院”出事脱离不了干系，但实在不忍看他此刻的模样，于是我最终朝他点了一下头。见状，这男人才松了一口气，耷拉下肩膀，垂着两只手，扭过头眼神发直地看向了地板上被李小甲碾碎的那朵小野菊。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就像狗天生的灵敏嗅觉似的，某人在要挟他人的方面也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

“裘贤侄，我这样说，只不过是出于这样一种道理。这个道理就是——很多事，都只能并且仅能站在一个固定的立场说话，办事。否则，否则人就容易犯糊涂，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裘贤侄……你说，是不是这样啊？”

“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做对不起我们正义帮的事啦。而且，我也不能再对不起……对不起别人啦。”

“嘻嘻，贤侄过虑啦，这种背叛帮派，背叛（李小甲在接连说到‘背叛’这个词的时候，脸上突然绽放出无比亲切的微笑）兄弟的事，别说你，就是我们大元帅也是十万分的厌恶与憎恨。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我们怎么可能让贤侄做这些事？和贤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无论是我还是我们大元帅，对贤侄都是打从心里欣赏与钦佩的。毕竟现在这个世道，像贤侄这样直爽豪迈，忠心耿耿（听到这个词，一阵抽搐的痉挛极快地掠过了裘海龙的脸庞）的人才已经不多见了。因此，像我们大元帅这样爱才惜才的人就总会凡事都站在贤侄你的角度去考虑……前天，我们大元帅一边头疼得满地打滚，一边还念念不忘着提醒我，让我一定把贤侄你今后的前程问题放在心上……对贤侄你多加关怀，多加扶持呢……我说，贤侄，你可一定不要辜负我们大元帅的这一番心意啊。”

“我的前程？我的前程有什么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贤侄，你今年也不小了，怎么就没学会凡事给自己筹划筹划，打算打算呢？”说话的同时，李军师将那根紫玉发钗收入怀中。发钗在他胸前的衣襟里形成一个细长条的凸起。盯着这处凸起，我一颗心急得仿若一只高高荡起的秋千在我的胸腔里蹦跳得忽上忽下，但是，我依然努力维持了我表面上的镇定，尽管这样做起来十分费力。

“究竟什么事是我必须自己筹划打算的？”裘海龙疑惑地追问。

“这么说……贤侄真的没仔细想过？难道是想跟着韦不笑在正义帮里厮混一辈子？本来嘛，凭裘贤侄这样的……嘻嘻……这样的天才，估计三五年坐上护法的位子，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现在……现在的情况却是不同了嘛。因此，贤侄何必舍近求远呢？嘿嘿，要知道，此刻金陵可是在距离咱们的千里之外呀！这水总是往低处流的，可是人嘛……嘻嘻……现在，估计顶多要不了一个时辰，我们就要进到‘私货走廊’啦！这条走廊是什么地方？—— 一块风水宝地呀……”

“李军师懂风水？”

李小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压低了嗓门，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但又充满了诱惑力的声音说道：

“准确地说，应该是聚财的宝地！听说，每年你的那位亲叔叔就至少能在这条道上收上七位数的银子！啧啧啧……七位数啊！贤侄难道听到之后没有任何的反应么？”

“哦，七位数，等等，让我想一想，让我用我这天才的脑瓜子好好地想一想，个十百千万，这就是五位了。第六位是十万，第七位就是……哎哟，等等，上次我算数字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个很大的数字，好像也有六七位数的，哎哟，是多少来着的？他奶奶的，你这个天才的脑瓜子倒是快想呀，哎哟哟，想得老子后脑勺都疼了……怎么还是想不起来呢？记得就是前不久，好像就在金陵，我和胖子一起提过这数字的……他奶奶的……好像‘瘦猴’、小谢兄弟当时也在场……他妈的，小谢、‘瘦猴’不在，胖子又进了阎王殿，叫老子找谁问去？他奶奶的，这数字怎么总想不起来哩？”

我实在不忍再看他抓耳挠腮的窘样，就脱口而出，告诉他是“六百九十万”这个数字。

闻言，裘海龙和李小甲都异口同声地冲我叫嚷了起来，“你怎么知道？”不过，没过一会儿，两人又同时十分整齐地叹了口气，一起说道，“还用说吗，自然是无风告诉你的。”

无风，无风……我蓦地默念起这个名字，一瞬间竟不知念了多少遍。很快，一股暖流就窜进了我的身体。我皮肤里的数以千万的毛孔同时打开，似乎我的整个人都浸泡在了一条表面泛着碎金子般的灿烂阳光的溪水里。为此，我感觉到了心安与踏实。而这种心安与踏实是在寅吉抓住我之后，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于是，我知道：一股新鲜的、活泼的、好比大自然能令万物生长的、魔力般强大的力量随着这股暖流在我的心里永久地驻扎了下来，再也不会离开。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回头瞥了一眼车窗外的夜，竟觉得黑夜温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