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兄弟的故事2

CHAP 107 兄弟的故事2

“没有，不过是又发生了一点意外……”李小甲突然抬起眼皮，用嘲讽的眼神瞥了一眼嘴角沾着白泡沫的王大满，冷笑了一下，又收回视线望着裘海龙，很快说了下去。

然而，一种不安的情绪却突然在我的身体里蔓延，并且这种不安在我看过熟睡的王大满，看过目光闪烁的李小甲之后，就变得愈加强烈了。

而这时，李小甲已经说了一部分故事。我连忙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谁知道，那样莫名其妙地从摇篮里掉下的男婴经过城里大夫的抢救，竟然活了。不过，脑子被撞过之后的男婴就有点不正常了。当然，这只是委婉的说法。说得干脆点，就是男婴变成了一个傻子……”

听到这里，裘海龙也惊觉了起来，手指着被烛光映照得红彤彤的王大满的脸，冲李小甲惊呼，“老天！该不会故事里的傻子说的就是他吧？！”

李小甲没搭腔，只是灰褐色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又接着说了下去：

“不过，令所有人觉得奇怪的是，满月宴席那天小男婴出事之后，夫妻俩的养子突然失踪了。夫妻俩十分伤心，丈夫四处打听，却都没有结果。后来，他们的傻小子长到了三岁，还不会说话。十岁的时候，只会简单地发几个音。其中叫的最多的两个音：一个是‘牛’；一个是‘哞’。嘿嘿，傻小子的母亲在目睹他摔下床的时候，受了刺激，生了重病，没多久就死了。他父亲请不起哺乳的奶妈，就找了一头奶牛，靠着牛奶把傻子喂养大。傻小子长到十岁还把头凑到那头老奶牛腹下去找奶喝。不过，这也间接表明，傻小子与牛之间匪浅的关系。傻小子十二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个说书先生，给村民讲起了牛魔王的故事，从此，傻小子的话才渐渐多起来，之后，对于有关‘牛魔王’的故事大感兴趣，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啊，是他，你说的就是他！”裘海龙再度手指着王大满，语气坚定地惊呼。

李小甲这次瞧也没瞧“天才”男人一眼，继续专注地说故事。不过，从他突然加快的语速能感觉出来，王大满并非他要说的重点。

“傻小子二十岁的时候，迎来了他人生的又一次转折。一天，他父亲照常去山上砍柴，把柴送到驻扎在温岭的士兵的兵营里。结果，这一次，傻小子的父亲意外地碰到了他的养子……喂，夏小离，你别打断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二十年了，人的变化自然相当的大。不过，当年的养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养子。因为养子的右手的手背上长了一块青色的胎记，那胎记的图案就宛若一朵飘在空中的云……而这自然也是这养子名字的由来。”

“不会吧……难不成这养子就是王青云？李军师，你在开玩笑吧！要知道，你要知道，王青云可是我叔叔去年认的大义子！”

“别着急，贤侄，故事刚刚说到重点……不过，夏小离，后边的事情估计你已经猜到了，是吧。那么，就请你代替我说下去吧。”

李小甲盯着我突然哆嗦起来的嘴唇，眯起眼用透着凉气的声音说道。

“夏姑娘，你也知道这后来的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难不成后边还有什么重头戏？”

我望了一眼一脸求知欲旺盛的裘海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说出口的话听起来显得平静。我这样告诉裘海龙：

“极可能，那个养子后来见到了他名义上的弟弟，也就是那个傻小子，然后养子就把傻小子当作货物卖给了别人。再之后，那傻小子就遭受到原本不该遭受的厄运，容貌被毁，变得丑陋不堪。不过，好在，傻小子天性乐观，对自己毁掉的脸毫不在乎。是这样吗，李军师？”

“差不多。只是一些细节，还需要我说明。”

李小甲很快接口，

“原来，二十年前，那养子就投奔了温岭的军营。本来，他年纪小，人家是不收的。不过，那养子身材高大，讲话也老成，谎称自己已经十四岁，况且小小年纪就十分会看人脸色，于是，军队里的人就把他收了下来。几天之后，军营里抽掉出一小队人马去远处抵御敌人，那养子就在这小队人马当中。二十年来，他辗转各处军营，屡立军功，很快就升任了镇守温岭的将领之职。是的，说到此处，我终于要承认，故事里的这位养子就是背叛了我们大元帅的王青云，故事里的傻小子就是王大满，也就是王青云名义上的弟弟。

“数月之前，王青云还臣服于我们元帅的时候，获悉我正在为寻觅福王替身而不可得的苦恼——我需要找一个年龄、体态酷似刘寅吉的人，但是始终没一个合适的——得知这一消息的王青云就巴巴地从温岭跑到了杭州，跑到了我跟前，展示给我看王大满的正面和背面画像——当然，我想在这之前，他早已看过了福王的画像。那张画像上标明了所画之人的姓名、年龄、籍贯、身高与体重。看完，我的苦恼就烟消云散了。我看重的自然是王大满与福王酷似的体态。

“当然，王青云当时没有说出他和王大满的关系，只告诉我说画像上的人是他在温岭一个叫王大娘的人贩子手里见到过的一个傻子。我听得皱眉，推开他，还嗔怪他怎么推荐一个傻子给我。他却笑，说，天底下难道有比傻子更适合做替身的人么？就这样，我又立刻把他拉了回来。再接着，我就派人从那个王大娘的手里买回了那傻子，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傻子意外地‘顺带’回一封王青云写给那个王大娘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就不必说了，反正就是这么一笔交易。之后，也正是因为这封信，我开始对王青云这个看起来很有才干、人缘极好的年轻人留了心，又派人去温岭他的老家打听，这才陆续收集了上述的故事。”

“对了，王大满的父亲呢？见到了王青云之后，这父亲的事怎么没说？难道父亲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儿子被卖给人贩？”

裘海龙说话的同时，不住地朝我眨眼，脸上流露出骄傲得意的神态，那模样分明是在说：“瞧瞧，我这样心思缜密的人物才配叫天才！”

我为裘海龙的神态感到好笑的同时，李小甲却用一种异常冷漠的语气开了口。

“难道你们以为王青云的那位养父还能好端端地跑回去，去见他的傻儿子？嘿嘿，你们怎么这样一副吃惊的模样？有什么大不了的？王青云也有他的打算嘛。毕竟，二十年过去，他已今非昔比，当年他做过的丑事怎么能让人知道？虽然他可能也知道，王大满满月时，他干过的丑事并没有目击者。但是，怎么说呢？或许，这就叫‘做贼心虚’吧。有些人就是喜欢把自己最不愿示人的一面给藏起来，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安全，才会晚上睡得更香。”

“李军师的意思是说，王青云竟然杀了他的养父？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裘海龙把眼睛瞪得滚圆。

“现在看来，原来弑父竟是这位王将军的嗜好。嘿嘿……”李小甲嘀咕着，把头扭向一边，开始自言自语，并且声音越说越小。

“啊，自从我知道王青云与王大满的关系之后，我就将此事告诉了大元帅与小柳。本来嘛，我和元帅是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的，只觉得只要从此对这人留点心眼，不收为心腹即可。但是，小柳偏偏不这么看，他认为这王青云品行不端，德性败坏，实非大将之才，于是就刻意让人盯牢，之后逮住王青云一个什么吃空饷的小纰漏，重重责罚，还把王青云的这件丑事通报了我们遍及浙江省乃至全国的各处军营。那时，恰好刘寅吉派人来招降，王青云恼怒之下，就投靠了过去。跟着去年，又拜了‘私货走廊’的裘恨天作义父，直到……现在……这位王将军，真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哇。”

这时，裘海龙凝视着呼呼大睡的王大满，突然凑过去，轻拍了一下这傻子的脑袋。蜡烛投射过来的火光把靠得很近的两人的脸都镀上了一层瑰丽的颜色。

裘海龙接着用发颤的声音对熟睡的人说道，

“你放心，等到了桐县，我一定买一百个，不，三百六十个不同样的牛魔王的面具送给你，好让你天天换着戴，不重样。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开心一些？”

这之后，车厢里一片沉寂。但是，我却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暖意。一种属于人与人之间的、最纯真、最美好的感情竟是能在此刻这样一种情况下出现，真令人不由百感交集，不胜唏嘘。

我心里在想：如果……如果人们都像裘海龙与王大满这样，这世上的明争暗斗与鬼蜮伎俩会不会因此减少、甚至完全消失呢？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我方才的假设仅是一种妄想——我扭过头，看到了身体整个浸在黑暗中的李小甲。他一动不动，好像真的睡着了。

外边赶车的钱三对着“黑馒头”又发起牢骚，不过，钱三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却没听清，王大满突然嘟囔的几声“红衣姐姐”的梦呓盖过了外边钱三的抱怨声。我只依稀听到钱三间断地在叫“黑馒头”。

黑馒头？呵呵，是呵，外边的夜不也像一个超大的黑馒头么。打量了会儿帘布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我刚回过头，车厢里就一片漆黑—— 一阵狂风扑灭了原本就孱弱的烛火。这下好了，连我自己也成了这个超大的黑馒头的一部分了。带着这样的念头，我的眼皮变得逐渐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