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各人的痛苦

CHAP 110 各人的痛苦

卫红衣突然尖叫。“你们看着我干什么？难道你们不相信我？刚刚……刚刚曹大哥正和我说笑话来着，不过，我觉得他那个笑话不怎么样，而且还……还有点……有点吓人，所以我才会突然叫了一声。小甲，你也不信我说的话么？”

李小甲正要开口，恰在这时，车厢里传来王大满“啊呀”一声大叫。“红衣姐姐，红衣姐姐……我听到你说话啦！”话音未落，这个原本一路睡得雷打不动的傻子，就钻出马车蹦跳到卫红衣跟前。不过，随即，这个傻子的笑脸就变成了哭脸。“红衣姐姐，你的脖子怎么了？你受伤了？有人欺负你吗？”

直到这时，这个可怜的女人才明白了过来。微愣之后，她的脸涨成了酱紫色。整个人浑身上下开始不住地哆嗦，仿佛害了病似的。

我看得不忍，刚想上前一步表示安慰，然而却被李小甲一把拦住。他扭过头，恶狠狠地冲我低吼，“别多管闲事！”

说完，他转头面对紫岩，再开口，说话已完全是另外一种腔调。“嘻嘻，紫岩兄弟，好兄弟，你还没告诉我，我们大元帅他……他现在好不好？”

“好？他有什么不好？被掐的人又不是他！”紫岩不耐地冲李小甲翻了个白眼，转了几下眼珠，又道，“要知道，虽然你们大元帅是我们看护的重点，不过，你们其他人……我和赤竹也都希望能把你们平安地带到桐县……好与殿下会合。因此，李军师，这样说起来，我们这些当差的也很不容易，对不？”

说至此处，紫岩突然闭上了嘴。接着，他又端出一副郁闷的表情，抠起了他的手指甲。李小甲登时心领神会，趁着王大满将卫红衣扶上我们马车的时机，飞快地从怀里抽出一张银票塞到了紫岩的手心。

“嘿嘿，军师真是够意思！”紫岩瞥了一眼银票上的数字，才舒展开眉头。裘海龙也看了一眼银票，惊叹了一声“他奶奶的，一出手就是一万两！”

紫岩接下来说出了李小甲想要知道的答案，“军师放心，赤竹这会儿正在马车里与你们大元帅……谈心哩。瞧，他们这不都出来了？”

果然，我顺着紫岩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正绕过第二辆马车的车身、朝我们“艰难”走过来的赤竹和曹岳。

“艰难”指的是我们此刻周围的环境。也就是紫岩和李小甲说话的那段时间，我们周围的许多的看客们变得异常兴奋。或许是刚刚那些曹兵搞出的“大乌龙”让他们感到那样的滑稽和不可思议，因此他们觉得有必要找一种方式来发泄一下他们的心情；又或许是丁七等人突然停下来的检查，让他们感到了不能忍耐的心急与焦躁，然而，他们又不敢直接地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因此，他们唯有不停地乱跑乱窜。他们有的跑到队伍最前边，挥舞着胳膊，冲台上唱戏的人扔大把的碎银；有的三五成群勾肩搭背，挤在两辆马车中间，窃窃私语交头接耳；有的跑到队伍的末尾，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挨到丁七身旁，赤红着脸附和着他们的同伴，一起拍上那位七爷的几句马屁。不过一眨眼，这些人又立即离开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跑向别处了。

由于这些人的存在，这会儿的赤竹和曹岳可以说，完全是两粒掉进沙漠里的小沙子。他们周围狂沙漫天，尘雾缭绕。突然，他们被一股纵向穿梭的人潮给冲散，眼看两人距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是随即，又有一股反方向的纵向人潮汹涌而至，并很快推搡着他们，就这样，两人又幸运地被推搡了回来。曹岳走在前边，赤竹跟在其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

然而，我望着眼前的曹岳，突然哆嗦了下身体——才个把时辰不见，他的鬓角竟全白了！

“大元帅……”李小甲拄着拐杖凑上前，手指颤抖着触摸了几下曹岳左侧鬓角的白发，声音哽咽道，“元帅……你……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嘿嘿，就算我再保重我自己，等到了桐县，我还能活下去么？小甲，城叶死了！他死了！这消息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我刚刚……啊，紫岩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见了，是不是？还有那边一群披麻戴孝的蠢货，你也看到了，对不对？这不是一场噩梦，我们现在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他妈的不是在做梦！啊，为什么不是梦呢？要是梦的话，那该有多好……这样看来……小甲，我……我们……哈哈……哈哈哈……何必哭丧着脸，让贼人快活呢？小甲，现在我们应该立刻去喝上一坛，喝他个一醉方休，喝他个天昏地暗，喝他个长眠不起！哈……你干嘛苦着一张脸？小甲，你总不会是怕死吧？还是……你在埋怨我，临了，还拖累了你，让你活得这样的不痛快？”

“元帅，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为……”

“为了我而担忧？X！曹某都这样了，还要担忧些什么？与尔同销万古愁！一醉解千愁！哈，哈哈哈！”

“元帅，你也知道，‘一醉解千愁’只是片刻的自我麻痹，一旦酒醒，又当如何？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柳暗花明’就有可能，‘卧薪尝胆’亦非仅限于纸上的典故，而‘君子报仇’更是需要一个等待的过程……”

这时，裘海龙冲我眨眨眼，悄声问我“卧薪尝胆”是什么典故，我正专心倾听曹、李说话，就没搭理他。很快，紫岩在赤竹的示意下，走过来，把这位与“私货走廊”关系匪浅的“贤侄”很客气地请上了车。

我转过头，继续关注曹、李。

这时，曹岳的脸白得就像死人。

“够了！小甲，别说了。我不想听，什么都不想听。太晚了，现在什么都晚了。对不起，小甲。我走过来，其实就是想和你说这样一句话。你的腿……都是因为我……我……”

“啊，元帅，你也请别再说了，你的痛苦，我都知道，都明白，都了解。那天……你也是没有法子……我……我……唉！”

“小甲，不必勉强。要知道，我并不是来奢求你的原谅的。我……我只想让自己好受一些。嘿嘿，直到现在，我还这么自私，我真是鄙视这样的自己！好了，该说的都说了，现在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待上一会儿了。”

话音未落，曹岳的脸色已经变得异常的苍白，他身体突然摇晃了两下。他闭上眼，伸出一只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而这时，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赤竹扶住了他的胳膊。两人同时转身，似乎是想穿过人潮，走回他们的马车。

“元帅……”李小甲着急地大叫。这位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的李军师，突然莫名其妙地伸出手猛掐了一把我的胳膊，为此，我咬牙痛叫。

曹岳停了下来，朝我转过了身。那种之前早已出现过数次、异样的怜悯的神情又在他脸上泛滥开来。

“夏小离，你的痛苦，我也都知道，都明白，都了解。不过……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痛苦甚至超过了我！因为……哈，我竟突然觉得很高兴。我很高兴？真是不可思议！我这可鄙可憎的人性！我怎么会这样？到头来，我竟是这样的人？”

说到末尾，他早已不再看我，而是扭过头与赤竹再次冲进了人潮。

我完全愣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自己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天哪，他疯了吗？他还是曹岳吗？他知道他自己说了些什么吗？不不不，他不知道。虽然他刚刚讲的这些话听起来情真意切，好像还有些条理，不过，他完全就是个疯子。不是吗？没错，他说中了我的心思，但是，显然，他只是歪打正着，胡乱猜对的。要知道，我现在的确感到痛苦，而且我也正在为了这个痛苦而惶恐而苦恼着，也恨不得“一醉解千愁”。但是，我的这个痛苦具体是什么，他曹岳绝对不可能知道。唯一知道的我这痛苦的人已经死了，这人就是我师父。现在，这世上绝对不可能有人知道我的这个痛苦。因为，它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秘密，一个潜藏在我的……身体里的秘密。想到这儿，我抬起头，缓缓地打量了一下戏台四周的火把，看了看这些在寒风中瑟瑟颤抖的火光，跟着，我的心开始狂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飘浮在了空气里。糟了！我暗叫一声不好，立即伸出右手去触摸我左肩上的伤口。——然而，伤口只是有些疼，似乎并未裂开。

那么这股气味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我皱眉凝思的时候，周围的嘈杂声将我完全拉出了自己的小天地。我注意到，原本一直站在队伍末尾、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丁七突然瞪圆了眼睛，昂着脖子，朝戏台的方向奋力地挥舞着胳膊。他在大嚷，“云大哥，你怎么亲自来了？”

血腥味儿愈加地浓烈。

转过头，我迎上了一双久违的蓝眼睛。我曾经的右护法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正往我们这边走过来。当然，或许现在，我应该称呼他为“云飞”。

云飞后边不远的地方，跟着两个骑马的随从，一个硕大的铁笼子拖在这两匹马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