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阴阳界，烽火狼烟

城守府，王旻坐在书房，有些不安。

这两日见着姜漓，他虽刻意压制，也未免有些战战兢兢，所幸陈先生说有五成胜算，才让他稍稍安心。

五成？也值得搏命了。整个齐国都在风雨飘摇之中，他们这些人，随时都是弃子，若是能搭上李牧芝这条大船，再不济跟着四大将之一的杨翼珂混，多少也比在这里做所谓尽忠求死之辈强。

晚间夫人突然说想要回南楚娘家，可他这些年从南国到北地，真的是跨国千里远乡，再难回去了。家里的几个不谙事的小子和那个成天打打闹闹的丫头也怕李牧芝一举破城，将这繁华城池变成人间炼狱。真是一群无知之辈，尤其是女人，总是叽叽喳喳，聒噪得很，哪里晓得他王旻胸中韬略。

王旻又想到宫里那位娘娘，真不知杨大人是怎样将这样的人送到王上身边的，竟然从七年前就开始谋划，瞒过了这么多人的眼睛，当真算得上一场惊世之谋。可惜，这样的红颜，也不过祸水一般的人儿，纵然生得好看些，也是祸国殃民罢了。

突然听到敲门声，王旻心中一紧，“何事？”

门外王家管事王合声音恭敬，“大人，陈先生来了。”

王旻“进来”两个字刚出口，陈柏急匆匆跨进屋中，也不在意王合的存在，说了声，“要提前动了。”

“怎么回事？”他还没有接到杨大人的暗号，这时候动，难不成出了意外？王旻起身，挺着便便巨肚朝王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心中却是焦急万分。

陈柏同样如此，“城卫军突然传来消息，舞炎公主开始动城卫军的人了。”陈柏用了舞炎公主这样的尊称而非姜漓二字，着实是心乱了。

“什么？那我们……”

“我们在军中的暗子被动了七八成，剩下的侥幸把消息送了出来，舞炎殿下这时候用雷霆手段攘外安内，定然是发现了什么。”陈柏知道，包括王旻在内，能参与这件事的，都是铁了心跟着他们一条道，打算投靠北赵求个一官半职的人。至于其他可能出现迟疑的，王旻从来不会联系，因而以王旻和陈家这样庞大的势力和这样苦心的经营，也只敢说掌握了一半的城防力量。

然而到现在，这一半究竟剩了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陈柏瞧着王旻迟疑的神色，咽了咽喉间哽咽，“大人，必须动了。”

在姜漓抓了这么多实权校尉后和一些城卫军的将领后，陈柏的确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下，他自然留了后手，但真要城卫军都完了，那些死士，哪里又靠得住？

至于说城中联系的其他世家，在姜漓长刀之下，怕也不敢有半分动弹，大不了就这样两头不沾，他们是不信李牧芝愿意一把火焚了这座千年雄城的。他们这些人争得是天下，没了人的天下，还能是天下？

王旻还在迟疑，这时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这性命可就丢了。

然而一道声音慌张传入屋内，王合推门而入，也没来得及禀报，张口说道，“大人，白柳晨袭击了城门！”

“什么？”王旻拍案而起，陈柏同样目瞪口呆。

白柳晨是白家的人，三大门阀被齐帝姜昌灭族后，这些人慌忙逃窜，白柳晨正是隐藏在蓟云城中。这一点王旻知道，但白家余孽能给他不少好处，他自然不愿告发。

只是没想到，这时候，他们竟会在这时候夺城。

王旻还没回神过来，又有人前来禀告，“大人，城门外，七座大火，七柱狼烟，北赵大军……”

没待那人说完，王旻豁然起身，朝陈柏望了一眼，猛地点头，“动手！”

七狼烟，这便是暗号。

王旻这些天一直叫人关注城外，一旦有异况发生，迅速来报，为了就是看这七狼烟何时燃起。杨大人燃七狼烟，那就是倾力攻城的信号，就是要他王旻拼命的时候。

是成是败，在此一举了。

此时，蓟云城中火光通天，乱战骤起。

南城，百十余衣衫各异的百姓突然发难，几乎全是肉身境巅峰以上的修为，提着九煅朴刀，杀向城门。西城，白柳晨带着世家余孽百余人，尽是武道修为不俗之人，又以战阵为辅，同样如此。东城，一股黑衣人突然出现，武功路数与军中战卒无异，点燃了城门附近的大量民宅，借着火光开始了杀伐。

城中粮秣兵甲囤积的地方，罗家家主罗成玉领着族中子弟和一些江湖人士，突然扑杀过来。作为蓟云城中与陈家齐名的几大家族，罗家却是最近十几年才兴起，如此看来，怕是牟野之战后赵晴歌的谋略了。

整个蓟云城，一时间陷入莫大混乱之中，到处都是兵声，到处都是杀伐之音，齐子川站在城头，突然间有种莫名的笑意。怕就是姜漓还在，也难压这些牛鬼蛇神吧？李牧芝在北地一刀一枪杀过来，原以为到了南岸他会打得更艰难，哪曾想，这一场算计，当真是十数年之谋啊。

不过若姜漓在，至少能迅速平定这样的乱局，毕竟以她的武道修为，对付这样的小型战局，是手到擒来的，可如今，姜漓已经离开，他齐子川还要留守城关，再者说，刚刚消化了大部分城卫军，炽炎军的主力也不敢妄动，万一兵势反弹，他如何镇压？若是有姜漓在，以大义加之威压，至少不会如此……

姜漓，姜漓……

齐子川并没有就此消沉，既然姜漓走了，那他就是炽炎军的军主，“白将军，你领一百背嵬，五十断矛去城中平乱，击溃之后立刻驰援西门，单龙燕，殿下走后，鸾卫由你统领，再带一百人，击南门，阎真，你领本部两百人马，驰援东门。”

“军师，兵力这样撒出去，会不会太多，而且北城这边儿……”炽炎军典军校尉阎真此刻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

齐子川摇了摇头，“他们敢如此动作，那说明，定然有人接应。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我们会在今夜对城卫军发难，这样一来，也算一分优势。”可惜啊，李书旗这时候不在，若他领白马纵横，危局断不会如此扩延。

齐子川不禁懊恼当日入城没有劝姜漓对蓟云城进行整肃，但想来那时若动定然会引起恐慌与纷乱，也会牵扯过多的精力，唉，不过是时运罢了，若是齐主能稍显英明，何至于北地征伐半年之久，蓟云城还是这番模样？

就算姜漓有通天手段，也只能徒呼奈何。

大齐天下，或许真的再难力挽狂澜了。

短暂的失神，齐子川迅速恢复过来，目光澄澈坚定，“再有，平定乱局后，你们领兵镇守城门，不得号令不得驰援北门。”最后一句话齐子川说给自己听的，不得驰援，那便是要死战了。

当年姜漓能在白沙城死战，如今他齐子川为何不能在蓟云城死战？能战死沙场，也不怕到了阴曹地府被那死鬼老爹嘲笑了。

单龙豹眉宇一颤，竟是没想到，这个天资横溢却看似羸弱的书生，竟然能有这样的气魄。可惜了，往些时候以为他不过是深居帷帐后的幕僚，哪里曾想，也有金戈铁马的豪迈。

也是，以往有毅侯领兵、殿下压阵，他大可退居幕后，出谋划策，此刻众人皆散，这才是横溯沧海显英雄本色的时候。

众人领兵而去，留在北城的炽炎军将士，其实已不到两千，加上蓟云城的城卫军，也只有八千人马，以八千击十万，这等豪阔，纵然二百年前十里燃血的嘉阳关，也不会有这样的声势吧？

此战若胜，真当名垂千古。

等众人离退，齐子川又缓缓说道，“单将军，燃烽火吧。我想要看看，山河破碎时，是否有将军匹夫敢逞这一时之怒？”

逞怒拔刀，仗剑死义。就如李逸勋抬棺上殿、执斧明志一般，齐子川真想知道，自己为之奔走亡命的大齐江山，自章帝嘉阳关一怒，四方来谒后，到而今，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齐子川随后登楼，望着逐渐朝城门逼近的北赵军士，目光在幽暗夜境更显深邃。

姜漓啊姜漓，你可千万别出事才好，一万座江山，哪里又换的了一个姜漓。你若在，大齐还有存活的希望，你若亡，大齐当永灭无望啊。齐子川不禁将目光抬向星空，紫薇星辰逐渐闪耀，东方青龙诸宿则暗淡无光，只是那暗光处，依旧有一颗鸾星闪烁。

那是帝雀鸾星，姜漓的本命星辰，此时虽然光芒不如往昔，依旧灼燃。

若你能回临都，就仗剑进宫，杀了那人吧！

齐子川的嘴角闪出鬼魅之笑，突然间，用袖中玉刀划破指尖，抬手挥舞间，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在夜空中凝结，又转瞬消失在苍穹夜幕之中。

刹那间，一座楼城，青砖连亘，竟隐约泛起暗红血纹，随即湮没在青石城砖之中。

往前八百年，大夏王朝繁盛之时，人们将阴阳家的这种手段称之为血禁，同样也唤作阴阳界。以鲜血媒介阴阳，主杀伐。

齐子川，这个从稷下学宫藏书洞中走出来的男子，当世最后一个可以称之为阴阳家的大师，将他最后的命数，灌入樊川南岸这座千年雄城之中。只待，李牧芝亲临了。

而此时城关上，单龙豹正横槊而立，盯着下方涌来的北赵精锐和那个长枪铁甲、跨马横眉的夺城之将。

狼烟巨火，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强烈压迫，单龙豹的嘴角竟抹上一层浅笑，“十六年，终于到了。”

一束星辉，带着泛红血光，从天际落下，隐隐照在齐子川身上，他微微一笑，转身朝南望去，目光中带着一丝释然。

而远处，被聂羽背在肩上的姜漓，突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