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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年光尽,往事何辜
“军师,城守王旻率人马杀来……燕将军她们守着红叶桥,怕是……怕是……”侯小米的脸上带着血迹,气息凌乱,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见着齐子川的时候,话还没说完,突然间晕了过去。
韩威接住侯小米,朝齐子川望来,白小乙跟阎真已经传讯回来,白柳晨、罗成玉等人伏诛,炽炎军已经控制住了粮仓和东西城门,原以为以鸾卫的战力定能顺利拿下南门,不曾想,半道中竟遭遇王旻的人马。
看来曦后也已投敌了,或者说她本就是北赵的人,廉珂这一番谋划,以煌煌十数年之功启灭国之战,当真是大河决堤、泽国万里的威势。
只可惜这些年炽炎军南征北战,加上根基本就薄弱,朝中又暗流涌动,根本没有时间沉下来布置一些棋子,就凭着姜漓一股冲劲儿要与天下英雄逆战,如何可能?
这些年征伐四国,炽炎军战绩赫赫,威名远播,一度以来被人看做齐国中兴之望。只是后来传出姜漓要登临女帝的传言给了朝中曦后一脉借口,大肆打压,导致今日谋划不全。
还是小瞧了天下人啊。在战阵推演兵棋布阵上,齐子川自诩可与天下英雄一战,但暗地里的那些谋划,他的确火候不足,尤其在面对四国成名的谋士面前,未免显出几分幼稚。
有些东西,的确不是短短五年功夫就能一蹴而就的。若集大齐之力,尚有几分胜算,现在看来,只能徒呼奈何。
“韩威,让税言明带人去增援。”
韩威一听,连忙劝道,“军师,税言明的三百人是最后的手段了,这时候动……”税言明动,那炽炎军,就再无人马依为后援了。
齐子川叹息一声,“去吧,守住今夜就可以了。”
韩威一愣,似乎感受到了齐子川语气中的绝望,守住今夜,那就是要弃城了……
韩威搂着侯小米,单膝跪下,一拳砸在青石城砖上,“诺!”他恨啊,他是禁军的老人,当年殿下来禁军要人,薛老将军让他们随了过来,这些年跟着殿下南征北战,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成想,到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殿下这时候还没出现,他自然能猜出其中端倪,看来这大齐,真要亡了。
城外,突然响起一阵骚动,齐子川望眼一看,一支骑军,竟然如飞蛾扑火般,朝着单龙城的中军冲杀过去。
“李书旗……”齐子川喃喃低语道,只是可惜了,他此刻没办法开城门,与李书旗一道逆战,“希望此战过后,还能在临都一起喝酒吧?”
李书旗的白马精骑并没有莽撞地往单龙城中军扎去,就在众人以为他要深入的时候,骑军变向,一道弧线脱离战场,拍马而去。
城外,单龙城盯着李书旗远去背影,大手一挥,白耳战骑尾随李书旗等人而去。左庆义至今还在邯都修养,而这个男人,已经执剑披甲,天下啊,若是给了他们一个舞台,不知会朝怎样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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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子时,洛嘉城前往蓟云城的路上,两道身影正在疾驰。
聂羽突然停下,看着前方诡异出现的黑衣人,挡在姜漓身前,厉声问道,“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带动着周围的天地气息陷入一种虚无,就像是永恒的影子一样,找不到,看不见,抓不住。
“若阁下没有恶意,那我二人就此离开了。”聂羽沉声,一把拉过姜漓,“我们走。”
那人突然转身,让聂羽同姜漓的脚步一滞。
“你到底要做什么?”聂羽显然已经恼了,若非此人太过诡异,早已拔刀。
“四十年来弃置身,早已是无根漂浮之人,而今白首,又能做些什么?”那人突然取下黑色袍衣上遮掩面庞的帽子,抬起头,直视姜漓,“老奴王振,见过殿下。”
“大……大貂首……”姜漓捂着嘴,一时间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他不是死了吗?若他没死,那黄门寺狱中被四哥凌迟的那人又是谁?五年前的红丸案,正是他给父皇送去葬命的红丸,也是他勾结大皇兄发动承天门之变,那时姜漓还在外领兵,根本无暇回军临都,等她到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再后来她回到临都,大貂首囚囿黄门寺狱,她也曾去见过他,对所有的罪行,这位伴齐闵帝姜显近四十年的老者都供认不讳,但除此之外,无论怎样严刑拷问,任何原因、任何经过,他都不曾说起,至李牧芝赴齐,姜昌杀大貂首以正四纲,世间,再无叱咤一时的临都大貂首王振。
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
但而今,他却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姜漓心中似乎有很多疑问,但又似乎明白了许多,权谋、交易、杀戮……中间多少东西,她姜漓都错过了。王振的出现,似乎就是那把钥匙,向着她一点点打开那道门。
“殿下。”听到姜漓唤自己大貂首,王振不知怎么,心中竟是一颤,姜漓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先帝这么多子女中他最喜欢的一个,他因入宫,注定了没有子嗣,但姜漓的出现,却弥补了他心中那份最简单的爱。
王振深吸一口气,“好些时候不见,殿下长大了。先帝若是九泉得知,应该十分高兴的。”
“父皇若是知道,定然高兴,”姜漓绕到聂羽身前,面对着王振,“大貂首,当年在黄门寺狱,你一直不肯说出真相,如今大齐将亡,大貂首可否告知阿漓一切?”
“真相?”王振苦笑,“殿下想知道什么,问就是了。但还请殿下答应老奴,不要再回蓟云城了。”
“为何?”
王振长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殿下,老奴答应过樾皇后,要保殿下平安,老奴这一辈子,已经做了一次背信弃义之人,还望殿下不要让老奴再做第二次。”
背信弃义?何止又是背信弃义。四十年相交,到都来竟是一场谋杀。大貂首,你给父皇递去红丸之时,可曾想过,他的感受?不,父皇醉心丹药,应当不知道这就是还害他性命的东西,那父皇在弥留之际,看着你的眼神,你可还记得半分?
若非樊岳师兄,是不是你就可以这样堂而皇之地继续潜伏在皇宫之中,可笑啊,大貂首,也许父皇到最后一刻,都不会以为是你在害他。可是为何,偏偏我却……
“那大貂首还是不要告诉阿漓了,蓟云城我必须回,若是父皇知道,也一定会让我回的。齐国四百年国祚,不能亡在我们这一代手中。若要亡,也该我姜漓为它陪葬。”姜漓摇摇头,说道。
王振突然一声厉呵,“殿下,你回去有何用?蓟云城此刻已经是死局,李牧芝大军压城,今夜即可破城,你回去,那就是送死!”王振声音突然哽咽,“没错,是我杀了先帝,是我给的他毒药,我王振残缺一生,做了不知道多少孽,就算万死也难以赎罪,到现在,只求殿下能够安安稳稳,”到最后,王振的声音近乎是哀求,“殿下若还感念先帝、帝后,便随老奴离开这里吧。”
“大貂首,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姜漓摇了摇头,“所谓恩怨,再追究也是枉然,我只希望,大貂首莫要拦我。”
王振望着姜漓,惨淡一笑,“既如此,请殿下恕罪了。”
王振上前,一步还没跨出,姜漓突然间笑了,“原本还不确定,但现在……大貂首,你过来时李牧芝说了什么?带我回北赵?还是就地格杀?”
姜漓话音落下,王振嘴角嗫嗫,没有狡辩,也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号称可剔人筋骨的修罗手竟在空中不住颤抖,“殿……”
“那夜你也在吧?原本是想杀了李牧芝的,但那个男人……”简单的试探,原来竟是真的,姜漓嗤笑一声,“他哪里会如此大方让我来杀,假像罢了,可笑啊,当时没真杀了他。”抿着嘴,姜漓似乎在嘲笑自己那时候竟会选择相信李牧芝,那个男人,除了他自己和这个天下,哪里还会在乎其他人?
“我早该想到的,这中间种种,都是李牧芝一人谋划,而大貂首既然知道蓟云城今夜可破,自然就是他那边的人……那夜我虽未察觉到大貂首的气息,但总是感觉有人在暗处盯着我,就好像大貂首如今盯着我的感觉一样……很奇妙啊,明明不知道为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大貂首,你说,这是不是命啊?”
其实渡江南归的时候姜漓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相信罢了,而今王振过来,似乎一切都很明朗了。她身上的毒,背叛她的人,包括大貂首……原来都不过是李牧芝布下的棋子。
谋国之算,好大的手笔,好厉害的手段。
但又何必如此?
你李牧芝屈尊过来一趟就行了,何必在这里拐弯抹角?
天地间没有了声音,余下的只剩些许静默与肃杀,聂羽又站到了姜漓身前,王振仰头望着残月,一声悠长的叹息后,开口说道,“殿下,有些事,终究难违,老奴先带殿下离开齐国再说吧。”
说罢,黑袍随风,拖出斜长身影,朝姜漓二人袭来。
聂羽知道姜漓还未完全恢复,提着焰雀刀,挡在姜漓身前。眼前这个人,十余年前就位列天下十大宗师,他记得叔叔对此人的评价是“若醉心武道,修罗手未必没有李敢之威。”
李敢是谁?百年前赵成帝麾下第一大将,传闻一身修为通天,甚至已经半只脚迈入了仙魂之境,当年更是凭一己之力灭匈奴,鼎定草原,立下赫赫战功。王振虽说是个阉人,却将修罗手练到这样的高度,当真惊世骇俗。
甫一交手,聂羽便感觉到了压力,王振化掌如刀,借着鬼魅身形,在与聂羽错身而过之时,竟避开焰雀刀,斩落了聂羽的一撮发丝。若内劲再近几分,便可抵至脖颈,这样惊险,让聂羽连最后一丝轻视都已消弭。
长刀再起,聂羽平执焰雀刀,内劲运转,荡去王振残留在空气中的武道压迫,直指王振眉心而去,王振嘴角一声轻笑,身子朝后微斜,疾掠而去,直接避开了焰雀刀凌厉的威势,哪知聂羽竟生生收住刀势,又仿佛借力一般凭空旋转,以刀带动身体,朝王振斩杀而去。
这招“旋刀式”正是破军七式中的蔷薇花开,聂羽曾见姜漓用过多次,这时候施展起来竟也得了其中几分神韵。只是这样的手段哪里又是王振的对手,身形朝旁侧再退,王振猛然间施力,手掌趁着焰雀刀下旋之际落在刀背之上,铿的一声巨响,不但刀身受不住这样大的力道,聂羽自己也驾驭不住这股力量,焰雀刀被深深嵌入地面七寸不止。
但聂羽好歹也是形意巅峰的武者,又是十三楼的少楼主,怎么可能就这样的手段,起身腾挪,一招云回燕,指尖点在刀柄之上,借着旋转之力,双腿一摆,重重轰在王振肩上。
王振身体微微一沉,却并未受到太大的影响。一掌抓住聂羽右脚,想要凭借修罗手捏碎聂羽脚踝,哪知聂羽以手拔刀,弯身如弓,一招九华太岳直直朝王振头颅劈落。他这竟是以身为饵,想要和王振同归于尽。
王振只得弃了聂羽,又抽身离开,望着聂羽,不由赞道,“十三楼少楼主,果然不同凡响。”
“哪里,前辈乃当世十大宗师,小子武功低微,只求自保而已。”姜漓却是没想到,聂羽竟能与大貂首一战,须知当年师兄可是拼着几近殒命,才同摘星阁中几位供奉将其擒住,看来这个男人平日里展露出来的实力,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姜漓也是看出来了,大貂首并未用尽全力,似乎也在犹豫什么,随即开口说道,“大貂首,今日若死战,想必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何不就此让阿漓离开?”
王振长吁一口气,方才盯着姜漓说道,“殿下,蓟云城……”又叹气一声,“蓟云城就在今夜了,若回去,真有性命之尤啊。”
“大貂首当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总该有人去做。若是阿漓不去做,谁人还会去?大貂首,若大齐真要亡,总该要我们这一群人为它陪葬吧?我姜家后辈,岂敢忘先祖章帝教诲。若大貂首有心,不妨……不妨去趟临都吧,四哥纵然万死,但毕竟是我姜家最后一丝骨血,只希望大貂首能保我姜家血脉……”
“殿下莫说了,老奴答应殿下就是,但凡我王振在一日,定保齐姜血脉不失……真是没想到啊,当年摘星阁里的一个小姑娘,如今……若先帝同帝后知殿下如此,也当含笑九泉啊。”王振说罢,抹了抹眼角浊泪,随即腾身而起,林中惊鸟感受到那阵形意化仙的气象,顿时散绝,到这时,姜漓才知道,原来大貂首的武道修为,竟然已经到了那等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