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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清上一族
待风定时,一位身姿笔挺的中年僧人轻飘飘的落在二人身前的不远处,身着一袭简单的赤黄色百衲衣,佛礼庄重,清眸黑白分明,眉如墨染,保养良好的干净容颜虽难免有几分风霜之态,但眼前这位中年僧人的眉目实在出众,可以看出他在青年时,必定是一位十分难得的美男子。
清上陌华负手而立,清冷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身前这位“不速之客”,平静的眸底分明的写着若有所思,其中也包含着七八分研判的意味在里头。
中年僧人的眸光平静如一池深潭,目光在南越国师身上静静掠过,待他的视线转到清上陌华身上后,微微一顿,随后移开,面色依旧平淡如常,低低宣了一句佛号,道:“阿弥陀佛……生灵何辜?施主又何必如此呢?”
“若不如此,又怎能够逼你出来呢?再说了,所谓生灵何辜……那不过是你们经书上写得那一套套罢了,世上生灵,又有谁躲得过生老病死?就依本国师看来吧,今日,也不过是他们命定的一劫罢了。”
清上陌华倒是第一次见到其他人在自己面前,将无赖的手段说得如此的正气凛然,一双清冷的翦水明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兴味,顿然间,风姿清傲。
“劫与非劫,该由天定。”
“命由天定,却也有人定胜天,只不过世上生灵无辜,而无辜之人也多了去了,你们操心得过来吗?”
“但为所故,尽心而已。”
“哦?尽心?”国师大人负手身后,嘴角挂着一抹不以为然的淡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你们佛经上不是说,只有对世俗之物无所留恋,才有可能深刻的领悟佛道,但你既身为佛家弟子,又何生恋凡之心呢?”
闻言,中年僧人却只是淡笑,低声道:“佛曰怜悯,吾修慈悲。”
国师大人微微挑眉,嘴角仍旧在笑,只是那深邃的眸子里却没有半丝的笑意,随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凤眸里似有精光一掠,似笑非笑道:“当初你手上染的血,应该也不比本国师少吧。”
“所以,吾修慈悲。”中年僧人双手合什。
“入佛门,修慈悲,就真的可以抵偿你当初所犯下的罪责吗?你可别跟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论调,本国师可不吃这一套……”
国师大人略微扬眉。
中年僧人面色微一顿,屏声静气了须臾,他垂眸敛眉,几乎固执的开口回复道:“回头是岸。”
闻言,国师大人的眸色倏地一沉,那双黝黑的眼睛里,状似有某种深沉的东西,背着光,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幽幽跃着一点一丝诡异的色彩,一个比寂寥更加荒凉的世界,似乎在他的眼中瞬间成形、铺开。
“身后深渊万丈,何谈回头是岸?”
语落,清上陌华冷眸旋即淡淡瞥来,眸色深如海水,其间有波澜涌动,又有锋芒暗藏,宽大的淡紫衣袖轻拂,衣角隐有一层层暗淡的光泽,如水波迤逦推开,辨不明面上神色,却只见他银白面具上,倒映着此刻头顶的日光纵横。
空气中瞬时冷寂,眼前的中年僧人沉默不语,而国师大人则盯着他细细看了半晌,倏地他敛去了眼底的那些幽暗,似嘲似讽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中年僧人目光平静,嘴角微微弯起一抹弧度,手执佛礼,微微垂首,不慌不忙的说道:“数年不见,施主别来无恙。”
“确实是别来无恙,你看起来也过得很好……”
说着,国师大人的嘴角微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带着某些叫人无法琢磨的高深莫测,忽地,却见他转身,意味深长的目光对上了清上陌华微冷的视线,慢条斯理道:“想必你也猜出来了吧,眼前这位,便是你的亲侄子,你那位死去的大哥,苦心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中年僧人黑白分明的眸子,极其缓慢的朝清上陌华的方向望去,如一泓清泉里看见一颗圆润的黑石,眸光安静而平和,又似远处青峰,在深湖中,倒影明澈而清净。
他静静的在望,清上陌华也在冷静的看着他,眼底如一片黑色的海,幽淡无垠,不见有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
“瑞世子阁下,你,大概也还记得吧?”
国师大人唇角微勾,语速极慢的开口,一字一句,似有声无形的咒,催生着人类灵魂深处最厚重的梦魇。
“这就是你的小叔,你唯一的亲叔叔——清上净梵。”
“十三年前,本国师费心费力,为你的父亲,清上睿梵,精心设计了这世上最完美的天罗地网……”
他眼脚微挑,眸波中有一分冷嘲在略微浮动,平凡普通的脸庞,毫无半丝多余的表情,可瞥见清上陌华薄唇微抿,他微冷的眸神,下一瞬,绽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妖异:“……当初能引得你那位智慧超绝的父亲慷慨赴死,你的这位亲叔叔,也算可谓是功不可没。”
听着这世上最恶毒的攻讦,中年僧人依旧是面色淡然,沉静的目光安然平稳对着清上陌华,对视了许久,中年僧人双掌合什,嘴角淡淡扬起一丝温和的浅笑。
“你,很好。”
清上陌华密密敛垂的长睫,似乎在不经意间轻轻颤了颤,倏地,他唇角不动声色的扬起,笑意微微一荡,像天光云端之上,悄然间掠起了风,似乎云淡风轻,却微带一线凛冽。
“是吗?”
清上陌华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却是鲜少的抬眸浅笑,沉潜的眸光,意味深刻的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位中年高僧——这人阖目微笑,云淡风起,身后佛楼钟鼓,朱漆冷壁,供桌香火,蒲团木鱼。
“贫僧,净空。”
清静无为,四大皆空。
昔日,清上一族纨绔而狂妄的二公子,因着上头有一位惊才艳绝几乎算是无所不能的大哥,因而这位含着金钥匙出身的二公子,从小活得相当肆意。可以跋扈横行,可以无忌张扬。
少年纵马不羁,膏粱文绣金堂。
凡尘三千众生,在他眼底大概不过小小蝼蚁,三千珠履荣华,在他手中许是洒却如滚滚流沙,明明注定可以是富贵荣华,触手生花的一生,而今,却何以彻底敛去了一身凡思,化身僧人净空,从此,一身百衲衣静对佛堂,木鱼香火,将往昔荣膺尽数抛却脑后,无求无欲,静谧安详?
原本属于清上一族难以抹去的深入骨髓的厉杀狂傲,偏偏如今,在眼前这人的身上,一切如风,辗化作尘。
此时,清上陌华的美眸中先后的掠过诸般情绪,略带妖异的颜色,如一股疯狂的漩涡,深浅翻涌,渐渐的,银色面具的背后,微寒的锐利,终究却缓缓沉降,沉淀了七八分无言的阴沉冰冷后,良久,他眼底终是尽敛风云,不怒不怨,神色平静道:“你……也很好。”
他这一语落,数日来浓郁的笼罩在他周围的一层无形阴霾,终在一下刻收敛无声,锋芒不敛的阴森尽去,瞬然间,似乎连云天都舒朗开阔了几分。
正准备作壁上观,静待着眼前“清上一族这对性情执拗而古怪的叔侄一朝反目成仇有趣戏码”的南越国师大人,倏地有那么一瞬的愣愕,转而却冷冷一笑:“很好?呵!果然是一家人不进两家门呢,就这连养出来的古怪脾气,都像了个七八成了!”
清上陌华冷眸扫了他一眼,眸色一敛,以平静而漠然的语气说道:“清上一族中的子弟如何,自会有族人评判是非,干卿何事?”
“你们清上一族的事情,自然不关本国师的事,只不过一直以来,本国师对一件事一直很好奇……”南越国师有些懒洋洋地负手身后,细长的眼,邪魅的一掠,轻抚了一下袖口,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在清上陌华和净空大师二人身上扫了扫,最后,视线在清上陌华身上一停。
清上陌华凤眸一眯。
南越国师神情莫测地从净空身上扫过,似笑非笑道:“你们清上家族内部的长老们,到底知不知道,当初清上睿梵真正的死因?”
“真正死因?难不成当初瑞王之死,还另有隐情吗?”清上陌华神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再缓慢的收回了视线,语气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听起来只像是偶然提起了一个与他无关之人,“巫重渊,本世子记得,刚才你似乎已经亲口承认过了……”
国师大人细长的眼角微微上挑,语气慢悠悠道:“清上睿梵之死,的确是与本国师有关,这一点,本国师自始至终都从未否认过,只不过说实话吧,当初虽是精心布局,可说是要让清上睿梵那样的人轻易入套,本国师从来都没有十全的把握,所以……”顿了顿,狭长的眸子微斜,“当初清上睿梵到底是如何自韬死路,他与他的亲弟弟清上净梵之间的纠葛矛盾,你们清上家族内部……难道不清楚吗?”
清上陌华清冷的眸色,在瞬然间又泠洌了几分,转而却薄唇一勾,不置可否:“那国师大人觉得呢?”
南越国师状似沉吟,嘴角微勾,却道:“但凡真正有些见识的,大都隐约听说过,你们清上一族那支号称“乔天之手”的家族秘卫,暗夜之魁,天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