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小天却熟门熟路的径直朝那住人的教室走去。

我跟在他身边，逐渐听到教室里面传来一群孩子嬉闹的声音。

在这样寂静、荒芜的校园里传来这些声音，着实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走到门前，小天将两个塑料袋搁在地上，轻轻推开了门。

“小天哥哥来啦......”

十几个小孩子突然涌了过来，有男有女，最大的看上去不过十岁，最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样子！

“小天哥哥又给我们带了什么好东西呀？”一个脸庞脏兮兮的小女孩抱住小天的腿，一脸期盼的说。

这样一群孩子围在小天的左右，皆抬着头，满脸渴望的看着小天。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庞都是脏兮兮的，仿佛好多天没有洗过，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极为破旧，补丁满身，不合身者也是大有人在。

“喏，在那里。”小天指了指门外的塑料袋。

一群小孩的眼睛放出光来，争先恐后地朝门外的两个大塑料袋涌过去。

其中的一个塑料袋很快被首先打开，很多的零食被摊在地上，孩子们却出奇的安静下来，围在这些零食四周，一个看起来年龄稍大的孩子开始分发起来。

孩子们不吵也不闹，挨个领着零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绽放着笑容。

另外一个塑料袋也被打开，“小天哥哥，你给我们带了这些？！”那个年龄较大的孩子语气里充满喜悦之情。

我也愣住了，竟然是一大堆的教育读书，练习本，圆珠笔，圆规，尺子，三角板之类应有尽有的文具！

这下子，除了那个年龄较大的孩子外，其他的孩子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沮丧之色，想必是因为没有看到喜欢的玩具吧？

小天低声和我说：“他们都是孤儿。”

我的心中一凛，其实看到他们的模样时已经猜出了几分，可亲耳听到这个答案，心中还是有些难过。

小天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我才发现教室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正笑容满面地看着小天和我

小天走到她的身边：“婆婆，你还好吗？”

我看看身后还在围着一堆文具大感好奇的孩子，也走到了那个老人的身边。

这时我才腾出闲暇时间来打量这个已经被一群孤儿和一个老人占领的破旧教室来，里面自然已经没有了桌椅讲台，只是那张老式的黑板还在，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粉笔，上面竟然画满了花花草草，太阳，房子等物。

教室的空间本来很大，容纳四五十个学生本应不是问题，现在却堆满了各种饮料瓶子，啤酒瓶，废纸被等东西，如果没有猜错，应该也是这些孩子们平时收集来的。

临近窗户的边上摆着一个火炉，由于还不到做饭时间，所以没有生火。旁边的空地上摆放着一些做饭用的锅碗瓢盆。

仔细打量之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必备的各种生活用品竟然样样齐全，看来这些孩子们和那个老人确实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教室最里面的角落就是老人现在坐着的地方，横铺着十几张凉席和一些散乱的被褥，想必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

“小天，你每次来都带这么多东西......”老人微笑着，脸上的肉松弛下来，如沟壑般的皱纹刻满了整张脸，花白的头发也随意的用皮筋扎在一起。

我突然觉得这老人十分眼熟，以前经常在临安县的大街小巷见到她，总是背着一个破旧的尼龙袋子在各个小区里的垃圾桶里翻着东西，是个名副其实的拾荒者！

“没什么，一点点小意思啦......”小天笑着。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水。”阿婆站起来，走到火炉边拿起一个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暖瓶，打开塞子倒了两杯水。

阿婆摸了摸杯子，有些歉意地说：“暖瓶不太保温......”

“不用了阿婆，我们不渴。”小天满怀笑意地说道，又看向我，低声说：“现在你明白了么？”

我握紧拳头：“他们的遭遇的确值得同情，但这并不能成为你指使学生们偷东西的理由，你既然已经有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肯去买？”

小天摇摇头，“这些钱还有用。”

“有什么用？”

阿婆这时已经走了过来，小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琐碎的零钱，似乎就是昨天夜里有个人号称是卖掉铁栅栏后的钱。

“阿婆，这些给你。”小天递给她。

阿婆却没有接，摇了摇头：“小天，我不知道这些钱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你只是一个学生，据我所知你的家境也不太好，怎么......”

“阿婆......”小天仍然笑着，似乎面对这个老人，他有千万个耐心：“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发动了学校里的学生给小瓶盖捐款，大家都非常踊跃呢！”

阿婆叹了口气，从小天手中接过钱，眼眶似乎红了。

小天似乎知道再呆下去，这个老婆婆一定会哭个没完，连忙说：“阿婆，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小天哥哥，你要走啊。”那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突然走过来。

小天蹲下，抚摸着这个孩子的头：“小瓶盖，这里数你年龄最大，一定教大家听阿婆的话，知道了吗？”

“嗯......”小瓶盖重重的点点头。

“小天哥哥，你又要走了啊？”一群孩子也围了过来，各自手里拿着一些文具，“下次能多带点玩具吗？这些东西好像没什么用啊。”

“这些都有用的。”小天恨不得一双手将这些孩子全部搂在怀里：“大家以后会用到这些东西的，记得要保存好哦。”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簇拥着小天走到教室门口。

我跟在他们后面像个彻彻底底的隐形人，没有人对我感到好奇，他们的眼里只有小天，换句话说，小天就是他们此时眼中的神。

“好了。”小天严肃地说：“都回去吧，别出来了，小心被别人看到会把你们赶走的！”

孩子们似乎有过这样的经历，乖乖的退回到了教室里。

我也走了出来，小天这才关上门。

“这里是危楼，所以不允许住人。”小天解释道。

他看着天边的云，“小瓶盖有先天性心脏病，需要做搭桥手术，所以所有的钱都得省下来，每一分每一角都不能乱花。”

“总会有办法的。”我已经明白了小天这么做的原因，可是仍然不能苟同他的做法：“你去偷，去抢，去收保护费，赚来的钱是肮脏的。”

“我不管。”小天握紧拳头：“我一定要救小瓶盖，还有，我要照顾阿婆他们一辈子的生活，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我有些奇怪，如果小天只是有些同情心，那实在再正常不过了，任何人看到这样一群孤儿和老人都会心生恻隐之心，想要提供一些帮助的。

可是像小天这样信誓旦旦把这当做毕生的事业就有些奇怪了。

“因为......”小天突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也是个孤儿。”

“怎么可能！”我不可思议地说：“刚才不是还去了你家的地下室吗？”

小天点点头：“那是我的养父养母家。”

我沉默了，小天的身世和遭遇以及他的想法，我是不能理解的。

我们走到校门外，小天突然停下用手抠着墙壁，一层白灰簌簌而下。

“像我们这样的人还需要有什么道德观念。”

“连生身父母都可以抛弃我们，那些所谓的道德伦理又有何用？”

“我恨那些生在有钱人家还要到处欺负人的混混。”

“我是收保护费，但我只收那些家里有钱却整日吊儿郎当欺负同学的人的保护费，我叫人打架，是只打翻天虎那种仗着自己人多就欺负同学的人，我叫他们去商场偷东西，是因为......”小天顿了一下：“那些奸商，我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小天的脸庞竟然有些可怖起来，嘴巴一张一合讲述着一个凄厉的故事：“我永远都忘不了六岁那年冬天，天空下着鹅毛大雪，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衣，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东西，我在一家一家商店门口爬着求他们给我一点吃的，他们却不肯！”

小天的眼睛也变得可怕起来：“他们把我当做职业的乞讨儿童，还对我冷嘲热讽说他们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也没有我一天的多！”

“还有那些可恶的混混总是拿我取乐，他们让我躺在雪地里用雪埋住我的身体，只留两个鼻孔呼吸，然后大笑着朝我的脸上撒尿！”

小天一拳捶向墙壁，阴冷的脸没有一丝血色！

我已经完全惊呆的说不出话来，小天心中对那些混混的愤恨比我更深！

“有些话和你说了也没用。”小天突然松了口气，变换成一脸微笑：“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让自己学会劣质的假笑，好去讨好那些对我怀有恶意的人们吗？”

“我为了不让他们欺负我，假装开心的叫过爸爸，叫过爷爷，叫过祖宗，我趴在地上给他们擦鞋，让他们踩在我的身上取乐......”

我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痛恨那些混混，却从不知道小天比我更甚！

“我不知道多少孩子有过我这样的经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用人管管他们......”小天叹了口气，“可是我知道，一个男人，只有经历过这些才会更珍惜手中的权利。”

“我现在还小。”小天突然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露出一副贪婪的表情：“总有一天我要踩着那些欺负我的人的头，爬到人生的巅峰！”

我久久没有说话，一方面是同情小天的遭遇，一方面还觉得他有药可救，直到听了这句话，才忍不住说：“你疯了！”

小天摇摇头：“飞哥，除了用这些手段，我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去救小瓶盖，还能有什么办法才能让那些混混们不再骑在我们头上寻欢作乐！”

我也愣住，是啊，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去弄到一笔钱给小瓶盖做手术？有什么办法能让那些以欺负人为乐的混混们彻底死绝？

“小天，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我知道你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走火入魔！你想想，你在那些孩子们心里就像天使一样纯洁，如果他们知道......”

“够了！”小天打断了我的话，突然握住我的手：“飞哥，和我一起吧，我们总有一天会爬到冯志刚的那个位置，然后把他打垮，临安县就是我们的了！”小天的眼睛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我……拒……绝！”我用力甩开他的双手，这个疯子！

小天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失望，有些沮丧。

“飞哥，你不支持我吗？我想给小瓶盖治病，想让那些混混们彻底绝迹......”

“我也想。”我看着他：“可是我不会用这种方式。”

“你是认为，我这样做和那些混混们没有什么区别？”小天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疑惑地问我。

“对。”我点点头：“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他们没有什么两样。”

“不不不。”小天继续摇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的众义门，不，是你的众义门，成立的主要目的就是维护临安县的和平，不让那些混混们为非作歹，让孩子们高枕无忧，让老人们安享晚年……”

小天越说越兴奋：“飞哥，我坚信自己是代表正义的一方，有时候正义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那是你心中自以为是的正义！”我坚决摇头，想要杜绝他这种疯子一样的想法：“你要挺身而出来维护临安县的和平？那要警察做什么？”

“他们？”小天嗤之以鼻：“他们只是一群拿工资的废物罢了，飞哥，先不说我，就说你，你在被冯涛勒索之后不是也去投靠过所谓的警察？那么你来告诉我，有用么？”

我顿时哑口无言，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对抗小天了。

“所以......”小天看着天空：“正义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我往后退了两步，以我仅仅十六岁的脑袋还不足以思考这些深奥的问题，可是只比我小一岁的小天因为经历的关系，似乎要比我懂得更多。

可是我知道，他说的一定不对，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可是我却找不出来问题所在，自然也就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以暴制暴就一定对么？可是就在一个月前，我不是用了同样的方式去打垮了四大战神么？虽然号称自己从来不组建任何帮派，可是却和薛金虎薛金龙两兄弟达成联盟，虽然坚决反对征收所谓的小弟，可是在关键时刻不是把小天的同学们全叫来了吗？

我突然觉得头痛无比，这些事情摆在我的面前像一个被裹的乱七八糟的毛球，而那根被隐藏起来的线头却怎么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