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放风

刀与剑交错，钝刃与利刃相切，撞出一连串飞扬的火花。

只见两个少年的身影在山门内侧的花园之中翻飞游走着，他们不时舞动着手中的兵器，进行着在有妖气弟子们看来低效且无用的原始冷兵器格斗。当然了，他们也不能否认，这两人的搏斗技术都非常优越。那个穿着粗布衣服的黑发青年是亲传弟子海燕的贴身侍卫，虽说他在门派内人缘不算太好，但至少弟子们还知道自己山门里头有这么个人。此刻见他舞着一柄宽大的黑色宝剑，进退有度，众人也不禁啧啧称奇，像是看了一场猴戏一般在旁指指点点，不时爆发出几声或是不屑或是讽刺的笑声。

而另一个少年的样貌，确实众人从来没见过的。他身穿一件深黑色的大斗篷，将斗篷背上的兜帽覆盖在脑袋上，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几根露在外头的灰色头发。他的背上刺着一个血色的五角星，在星星中间，赫然睁开一只血色竖瞳。那瞳仁似乎在闪烁着某种古老的邪恶光芒，随着少年身体的起伏而微微飘动着，紧紧盯着围观的人群，让他们在这个初秋的时节突然觉得一股寒意攀上了后背。

在大多数仙人眼中，武术的实用价值是很低的。当今世界并未给武术一份应有的尊重，只有那些名气非常大的武行或者武馆才能开门收徒。像一些没什么名气的拳法家，甭管你再能打，都没有资本去收徒弟，也不能擅自开武行。这么一来二去，一些德高望重但又不为人知的前辈就这样吃不上饭，纷纷关门，另求生路去了。当今所谓的武术界，说的难听一些，也就是仙人养着的一群猴子而已。高兴了，看他们打打杀杀，图个乐子；不高兴了……就算你在凡间的影响力再大，仙人一样让你不好过。

当然了，夜鹰和罗晓视这些吃瓜群众若无物，从一大清早一直打到他们上课去。周遭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随着人数越来越少而逐渐消失殆尽，这两个注定要成一番大事业的年轻人，自然也不会像那些胸无大志的人一样，将时间浪费在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怕他们笑话自己？夜鹰和罗晓都不是脸皮那么薄的人啊……

……大半个上午的时间，两人就一直这么一直近乎疯狂地训练着。

“停一下吧，连续一个半时辰了，你不累我还累呢。”罗晓架起两片蝉翼刀，将夜鹰势大力沉的一记劈斩生生逼停下来，三把兵器在一瞬间牢牢绞在一起，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我先休息会儿再说。”

“……”夜鹰略一沉吟，收起了手中的巨剑，将其化作手臂上的纹身。

见此，罗晓也是乐得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他将两片蝉翼刀收回鞘中，四下望了望，找了片干净点儿的石头坐了下来。此时山门内的弟子都还在上课，整座庭院内都静悄悄的。但这片玲珑有致的小花园中，一切细小的事物都像是复苏了一般，展现出与季节不相符的活力。或许是因为此处算是“神仙居所”，一草一木吸了灵气，便有了其他草木无法比拟的活性。初秋本该是万物开始凋零的时节，但在这片花园里，不仅见不着一点点颓势，反倒是一片青翠，欣欣向荣。紫色的藤萝花盘绕上红色的柱子，草坪连成一片，几条铺着鹅卵石的羊肠小道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几颗金色的露水挂在草叶的表面，似乎在等待着足以让他们心动的风，一迎一合，便纵身跃下，摔在地面上，碎成万道金色的阳光。

“真是令人作呕啊，这种虚假的园林艺术。”罗晓眯着眼睛，翘起二郎腿，说着一些不着调的话，“如果不是因为组织上的要求，我老早就从这里逃走了。弄成一幅花里胡哨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夜鹰闭上眼睛，盘腿坐下，在脑海中默默地回想着蝶恋花的出剑要领。

罗晓扭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回答，又接着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我说啊，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来找我练剑的？说实话，两天前你找上门来的时候，我还真是吃了一惊，不，应该说是稍微吃了一惊。像你这样自诩是光明伟岸的主角的人，居然会来找我这种只配在阴暗角落里发疯的反派合作，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大事情呢。毕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上一次的见面可不怎么愉快。你将我的眼眶打成碎片，又将我的心脏和肋骨捶成麻花，现在又来寻求我的帮助。你的脸皮之厚真是超出我的想象了！”罗晓偏过头，灰色的眼瞳中闪出一丝讥诮的意味，“还是说，你真的认为，我这样的人还会心存善念，乖乖地陪你练剑嘛？”

一阵秋风刮过，将那几株银杏树吹得沙沙作响。阳光从密集的树叶缝隙之中打下来，碎成几块细小的光板，将夜鹰的脸庞勾勒出一个极具光影效果的轮廓。

“我们两个都是人，活生生的人，没有什么主角、反派的区别。做该做的事情，不拘泥于表面的浮夸，用已知的信息做出最有利的判断，那就够了。你心存善念也好，心怀恶意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夜鹰以从来没有过的肃穆态度沉声说道，“至于我……我只要能确信，你不会在这个时候夺路而逃，那就够了。你和你的组织采取了什么措施，你们又在暗地里互相交流了多少情报，这都不是我该关心的。”

“眼下，除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夜鹰定了定神，黑色的眸子里分明流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向来都应该是为那些满口仁义的主角所不齿的。

不择手段。

罗晓似乎被他现在的样子震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声清脆的鸟啼声从半空中传来。鸟群被杀气惊得群起而飞，一阵翅膀的扑腾之声，几片黄色的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

“哼哼，原来如此……你见过真正的恶魔了吧。”罗晓也不是笨蛋，不过顷刻之间，便通过夜鹰身上一系列微妙的变化推理出了事情的进过。他和夜鹰是交过手的，对彼此的实力都有一个大致的估计。很明显，在乐江一战中，夜鹰并没有用出全力，就足以将罗晓打得鼻青脸肿、再起不能。而根据罗晓的合理推算，仅凭夜鹰那时的力量，整个娑婆世界中只有两种人可以让他完全翻不出浪花来——要么是已经飞升的上仙，要么就是隐藏在人间的真正恶魔。

从夜鹰的态度来看，显然是后者。也只有恶魔族能让他吃上如此大亏，要说从内到外地改变一个人，摧毁他应有的三观，恶魔可一向来是此中好手。别的不说，罗晓刚刚开始学习血源魔法的时候，自己的三观也被推到重建了好多次……

“是的，这没什么好羞愧。”夜鹰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蔚蓝色的深远天穹，“真正让我感到羞愧的，是那段自以为是的日子。好在，这段日子已经结束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那个集自大、自傲和过度自信于一身的蠢货，早已经在战斗之中学会了尊重和谦虚。”

他低下头去，语气之中已经开始有了一个领袖初步的沧桑意味：“感谢给我逆境的众生。”

……

而另一边，在摘星子的道场中，气氛可就没有那么融洽了。

王权以一个无比颓唐的姿势斜着躺在破烂的草席上，歪着脑袋，心不在焉地看着到场外面那碧蓝色的天空。现在是白天，照明用的人工火球自然没有必要点起来。但偏偏今天的天气又无比沉闷，空中盘旋着一层厚密的阴云，阳光从中穿过，洒在花园里，将里面的一花一草都装点的充满生机。但，也许是上天也有所偏颇，一片大乌云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道场上空的阳光。虽然这间道场是半露天的，愣是连半点儿光束都没射到，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之中。

在他面前，烛火真人和黄土真人盘腿坐着。他们两人手中都捧着一份记录，记载着图文并茂的精确信息。毫无疑问，王权现在已经失去了过去他所拥有的一切。要说还有什么利用的价值……也就脑子里那份镇魔宝镜的坐标还值点钱。他曾经在琉璃宫的“比赛”中获得了胜利方MVP的位置，按照规则，琉璃宫将这一次镇魔宝镜的具体地点方位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只需要稍微回想一下，就能立刻清晰地想起来，想忘都忘不掉。

这么重要的信息，门派自然是非常重视的。当他将这些信息完好无损地复制到纸上后，摘星子为了确认万无一失，再三嘱咐两位真人：出门之后用观心之术反复确认王权脑内的信息和他给出的是否一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如果这家伙出于报复社会的目的，趁机将坐标位置乱改一通再报出来，那岂不是万事皆休？王权什么人品，摘星子心中也有数。眼下可以说是整个修仙界的非常时刻，也顾不上那些虚伪的东西了，怎么保险怎么来就是。

而这种做法，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不信任和怀疑。好在王权现在已然是一无所有，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也就任他们去了。

“可以，信息基本一致，我去将它们录入信息储存库里。烛火，你看着他，暂时不要让他移动。”对比完成后，黄土真人猛地抽身站起来，扭头便走，不再多看自己的徒弟一眼。这两人的关系究竟差到了一个什么地步……由此可见一斑。

一时间，道场里只剩下烛火真人和王权两人。屋内寂静无声，只听见窗沿外传来一串聒噪的蛙鸣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