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桐县初印象

CHAP 118 桐县初印象

“夏姑娘，快醒醒。”有人轻推了我一下。

跟着，“咕咕……咕咕……”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揉着眼，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我床边掠过圆桌，走向了窗户。这人把手里提着的一个东西摆在了窗台上，并接着推开了窗，前伸着脑袋，冲窗外用力地挥舞起了胳膊。

“瞧，外边多热闹！夏姑娘，你快来瞧呀！”至此，我终于看清了窗边的这张脸——竟是裘海龙。一个铁丝笼摆在窗台上，笼子里装着两只“黑珍珠”。

“你怎么来了？他们……卫红衣他们还好么？”

不过，裘海龙好像没听到我的问题，他扭过头，继续兴奋地冲我挥手。他怂恿我赶快过去，还说，“不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我走到窗边，只看了一眼，就呆了：“醉月楼”的对面空地上，停了成百上千辆马车。每辆马车里都堆着好像快要把车厢给撑破的大口袋。当然，还有许多的商人，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不停地伸出手指比划着，似乎在谈价钱。上述这些自然没什么稀奇的，毕竟这里是桐县的东市（之前在平安客栈，赤竹提到“醉月楼”的时候，我听他说过，“醉月楼”的对面就是桐县粮食交易的集市——东市）。

稀奇的事情是，现在东市整个空间剩下的部分都被鸟儿包围了——东市头顶的天空中飞着鸟儿，东市地上的缝隙里散落着鸟儿，就是许多马车的车厢上、许多马匹的头上、背上，乃至一些商人的肩膀上都耸立着鸟儿。各种各样的鸟儿。

天上的鸟又多又密，好像一个灰色的漩涡，这些鸟儿当中的大多数是麻雀、喜鹊、鸽子、大雁之类常见的品种，剩下的还有些我叫不出名的野鸟。它们快活地展翅翱翔，绕着东市的天空，啾啾欢唱。相较于以数量取胜的天空的区域，地下的鸟儿则在质量上占优势，有胖得像个葫芦的、酷爱吃地上散落的玉米粒的大斑鸠，有拖着长羽毛、很爱用尖嘴去啄马背上散落的稻谷的雄雉鸡，有腹部仿佛长了一粒粒珍珠的、脖子仿佛涂抹了胭脂的爱啄黄豆的珍珠鸡，还有两只停在马车车厢顶上，眼神十分戒备，正发出宛若小婴儿啼哭声的蓝孔雀。

“哎哟，这鸟儿可真稀罕！”一个矮个子的商人冲着蓝孔雀们眯起了眼，二话不说，从他车厢里扯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用力一把将口袋扯破，“哗啦啦”地往马车周围倒出了半袋玉米粒。眨眼间，一只蓝孔雀朝他的马车昂起脖子，“哇哇”地“啼哭”了几声，然后便飞落到这些玉米粒当中，大快朵颐。天上的一群鸟儿也纷纷如雨点般落下，密密麻麻地围在矮个商人的马车边。矮个商人趁机又倒了剩下的半口袋玉米，并与他的马夫一起，合力抓住了那只上当的蓝孔雀。

这个成功的例子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的商人立即效仿，扯口袋、倒粮食，只为吸引剩下的那只蓝孔雀。一时间，粮食如同流水般被倾倒在地上，然而，跑来啄食这些大餐的却只是天上那些普通的飞鸟，剩下那只停在一辆马车车顶上的孔雀好像是受了惊，怎么都不肯从车顶上飞下来。

这可气坏了引诱者。于是，他们一边让他们的车夫用鞭子把啄食地上粮食的“贱鸟”给狠狠地赶走，一边让他们的仆从跟着他们跑过来“千万小心地”生擒这只蓝孔雀。不过，事实上，在他们合力扑向那只蓝孔雀之前，他们就开始了内讧，为争夺这剩下的蓝孔雀而大打出手。他们挤在一起，从一辆马车推搡到另一辆马车。很多马车里装粮食的口袋都被压破了。鲜黄饱满的玉米粒宛若喷泉般喷洒在空中，肥硕圆滚的黄豆仿佛一粒粒小炮弹朝周围的马车车厢、马匹和看热闹的人们发射，芬芳醇厚的小麦粉仿佛天女散花般在空中播撒下乳白色的浓雾……这时，我注意到那日我们曾在刘庄碰见过的商人扎木合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这场粮食的狂欢更刺激了打斗中的商人们的神经。他们一个个涨红了脸，看对方的眼神，掐抓对方的动作仿佛和对方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他们喷吐着唾沫相互狂骂：“那可是十两银子一石的玉米”、“放屁，我的玉米今年卖价是七两银子”、“X你老娘，老子的小麦粉比你们都值钱，你们赔，每人都要赔老子五十两！”……

就在他们吵嚷的时候，先前曾给云飞捧过药来的那个丁小九走到了广场中间，冲打架的人群一声大吼：“别打啦，那只孔雀已经飞走啦！”

没人理他，一群人依旧打得火热。

丁小九又吼：“快住手，你们忘了东市的规矩啦？再打每人就罚一千两银子！”

打架继续。商人们叠罗汉似的，一个压着一个，乱捶乱打，被压在最下边的一个胖子尽管脸已经有些发绿，但仍然在和压在他身上的一个麻脸在谈价钱：“哎哟，周麻子，你今年玉米粒的卖价怎么比往年都要低？他妈的，是不是又往里边掺沙子了？”而那麻脸瘦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恶狠狠地回敬：“放屁！放你妈的猪瘟屁！朱发财，你才是年年往稻米里兑发霉的米！老子……老子可最讲……讲诚信！”

这时，扎木合走过来，附耳凑到丁小九耳边低语了一句。于是，接下来丁小九用并不大的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扬少来啦。”

只这一句，顷刻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最后从胖子的后背上爬下的周麻子甚至吓得屎尿齐流，被污秽之物浇淋了一头的朱发财却是好像不生气，正在掰着手指头，算他从头到脚的损失：“洗头费三百文、洗衣费……哎哟，这衣服穿不得啦，连带着内衣得一起换，怎么说也得三……五……七两银子吧。周麻子，我可没有给你多算喏。要知道，我这一身可都是新做的，特地穿来贺寿的……”

看到这儿，我抬起头，看到先前那个抓到前面一只蓝孔雀的矮个商人正在很兴奋地吩咐着他的仆从：“听好了，这可是稀罕物。毛稀罕，肉也稀罕。一会儿，一根毛都别给我落下，尤其这尾巴后边的长毛。知道吗，这种羽毛在金陵是什么价？是这数！这数！”说着，张开五指，差点把手指头贴到仆从的脸上，“还有，我刚刚问过了‘醉月楼’这边的厨房，这稀罕的鸟可以卖这个数！这个数！”停下来，此人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让他的十根手指头用力地在空中按压了数次。最后，此人深吸一口气，又吩咐仆从道，“记着，等‘醉月楼’的厨房倒垃圾的时候，把这鸟儿的骨头给我剔出来，没准儿，这稀罕鸟的骨头还可以入药哩。听见了没？少一根骨头，我罚你半个月的工钱！”

一些小土匪与商人们的仆从拿着扫帚、簸箕开始清理现场，流落一地的粮食被扫进簸箕里，天上的飞鸟与地下的鸟儿逐渐散了。商人们也回归到原有的秩序中，重新比划着手指，商谈起买卖的价格。

看到这里，我终于仰起了头，好长时间凝视着天空中的一朵云，这朵云多像一只金元宝呀。不过，这“金元宝”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风一来，它就被吹散了，吹得面目全非，什么也不像，什么也不是了。闭上眼，我任由热烘烘的阳光覆盖在我的眼皮上。

稍顷，睁开眼，红日当空，正是正午。

“夏姑娘，这桐县热闹吧？”裘海龙笑嘻嘻地问。

“是够热闹的。”

“嘻嘻，不过，这儿远比不上我叔叔的‘凌霄殿’，等到了庐县那儿，包管你大开眼界。”

他把手搭在装“黑珍珠”的铁笼上，冲我眨起眼，“今天，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叔叔，与你见上一面呢。快快快，闲话少说，夏姑娘，你有什么口信要我带给左护法么？今晚天一黑，我就准备给金陵那边送信呢。”

“你要给……无……无风写信？”我说话的声音突然变了，变得好像不是我自己。

“唔……是关于我……我自己的一些事，我必须告诉左护法。”裘海龙的脸色忽然一暗，头低垂了下来，小声也小了许多，“真的……是我自己的一些事，一些不……不打紧的事……哎哟，夏姑娘，你干嘛这样盯着我看？我说的可都是……实……实话！大……大实话！”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冲我讪笑、在唇边露出一枚小虎牙的、与无晴个头相仿的男人，突然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夜离开的无晴，想着想着，就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接着，我冲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告诉他，如果方便，就请他在信里转告无风，说我一切都好。

“都好？你现在这样还叫‘都好’？”裘海龙手指着压在圆桌上的坏掉的屏风，又指了指圆桌下满地的狼藉，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脸上。他一手贴在额头上，遮住眼睛，叹了口气。“如果现在这里的……情况让左护法看到，我想我肯定要完蛋了！不过，说不定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完蛋了！”

“天才也会完蛋么？”我朝他抿起嘴。

“那当然。天才有了烦心事，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时间一长，就会完蛋。”

“你有烦心事？”

我的话音刚落，男人就猛地哆嗦了一下，惨白着脸，朝我不停地摆起手。就这样，他十根又粗又短的手指把我的眼睛晃花了足足一刻钟。最后，我忍无可忍，压低了声，冲他一声低吼“够了。”

他立即停下，胆怯地瞥了我一眼，低下头咕哝道：“夏姑娘，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果我的武功被废，我的心情一定比你现在更糟……”

“等等……你说什么？你……你怎么知道我武功被废的事？”我冲他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