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高傲的女人

CHAP 120 高傲的女人

待裘海龙走了片刻，我才冲门外敲门敲得焦急的人叫了声“进来”。

随即，捧着药汁的丁小九推门而入。

“云大……大哥不在？”

尽管看到我朝他摇头，丁小九还是捧着药碗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甚至是连卡在屏风和圆桌之间的几个装着已经糊掉的牛肉面的大碗，也被他瞧了好几眼。

我让他把药碗放下，说等会儿云飞回来，我会提醒其喝药。

“那怎么行？扬少一定要我们亲眼看着……唉，既然云大……大哥现在不在，我就待会儿再来。”

我忽而想起刚刚在东市的广场上丁小九叫出“扬少”的那一幕，于是，就问：“你们那个扬少人很凶？”

这时，两个酒楼里的伙计进来打扫房间。这两个伙计很快抬走碎掉的屏风，将圆桌和地板上的污秽清理干净。

在两个伙计打扫的时候，丁小九的眼眶红了，嘴唇不住地哆嗦。他先是不住地朝我点头，嘴里咕哝着：“凶！凶！比老虎还凶！”

然后又蓦地惨白了脸，紧紧闭上了嘴，用惊恐的眼神望着我，颤声道：“哎呀，姑娘可别害我，别害我。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呀。”

说罢，双手捧着药碗，一溜烟地跑了。两个伙计打扫完，给我上了一碗喷香的牛肉面，也很快离开。

我刚吃了一口牛肉面，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过了会儿，又有人在外边敲门。我以为是丁小九，就头也没抬地咕哝了声“进来”。然而，下一刻，耶律燕走到了我跟前。

“夏小离，你看到我，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换了一身寻常女子的打扮，在我对面坐下。

“你能正大光明地从‘醉月楼’里进来，凭借的自然不是你契丹贵族的身份。”我埋头吃面，忙里偷闲地与她说话。

“你们汉人说话就是喜欢这样拐弯抹角，明里暗里地讥讽人。嘿嘿，你是这样，他也是这样。”耶律燕所说的“他”自然不会指的是别人。

我抓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抬起头来看她。“你……你有他那边的消息了？”

她摇着头，一手握拳用力打了下桌子，叹道：“若是再呆在这里，别说得不到金陵那边的消息，恐怕就连我自己都要……唉，不说废话了。夏小离，你赶快给我写信吧。写好了，我就要立刻离开此地，回金陵去找他。”

“啊，你是说那封绝交信？写给无风的绝交信？”

“当然。若非为了你这封信，我干嘛一直在这儿等你？”

我愣愣地望着耶律燕微显憔悴的脸，忽然明白过来。“是萧卷云帮你躲在这附近的，是吗？”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在听到“萧卷云”这个名字的时候，身体哆嗦了一下，脸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片刻，她拧紧了眉毛，不耐地啐道：“现在你最好别和我提这个人的名字，一想到这个人……我就觉得恶心。他……他简直比那头猪还要恶心。”

耶律燕所说的“那头猪”自然指的是刘寅吉。

我不再说话，接过耶律燕从袖口里取出的纸笔，很快匆匆写了几句。她接过信，也没看，就把信装进了信封里，收入怀中。我惊讶地问她，为什么不看一眼？她说不用看，还说若是不信我，她今天就不回来，说着起身要走。我急忙叫住了她，问她一个人怎么回去。她淡淡地瞥我一眼，说这事不用我操心，她自有办法。

“自有办法？这里除了萧卷云，你一个人都不认得，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别忘了，我是怎么被弄到平安客栈的。”她十分傲慢地瞪了我一眼。

然而，我却在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种莫可名状的痛苦。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瘦猴’？老天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你疯了？”

她的身体好长时间都没有停止颤抖。她偏过了脸，不再看我，声音急促地说道：

“是的，是的，我是疯了。为了一个压根就不爱我的男人，先是被一头猪……然后又是被一只猴子给……哦，当然，当然，还有我曾经爱过的男人，现在，连这个男人也来侮辱我……不但侮辱我，而且还想要把我……哼，现在想来，我还真该感谢那只猴子，要是没有他，我现在甚至还被……被人蒙在鼓里！啊，刚刚说好不提这个人的，真是恶心！”

“萧卷云究竟做了什么，这样令你反感？”我好奇地问。

“还是别说他了。如果你硬要问的话，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一句话，他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骑马徜徉在草原的夜空下陪着我数星星的那个大男孩了。现在……说实话，最能概括他的只有两个词，一个是‘恶心’，另一个词就是‘可怕’。哦，别提了，真的别再提了。夏小离，我没你这样的好福气，我还得保存体力，去应付那只猴子……”

我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激动地说道，“不要去找‘瘦猴’！不要再……再糟蹋你自己！我可以帮你！我可以让……让云飞把你送出去……”

“不！”她立即甩开我的手，站了起来，“我不要别人的同情！尤其是来自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是帮助！我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吗？”

然而，我刚走到她身边，她就像躲避瘟疫似的立即躲开了我。她大步后退了一步，扬起下巴神情高傲地凝视着我若干瞬间。接着，她伸出手，抹掉了她睫毛上两排晶莹的泪珠。

“夏小离，我必须立刻就走。现在除了那只该死的猴子，没有人能帮我。他现在正在距离这儿不远的地方等着我……我没有别的选择……”

“耶律燕……”

她猛地转过身，耸动了几下肩膀，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

“够了，别再说什么肉麻兮兮的分别的话。既然……你把我当作朋友，那么，那么我也就顺便提醒你一句，你自己在这儿也要加倍小心，尤其是那个萧卷云，要知道，他既是一只狐狸，也是一头豺狼！这只狐狸，这头豺狼随时会要了你的命！”

说罢，她用力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耶律燕走后，窗外东市的广场上又喧闹了起来，并且又响起了鸟儿的啾啾声。不过，好像这次鸟群里不再有孔雀。我吃了两口冷掉的面，就觉得脑袋昏沉沉的，一头趴倒在桌边。裘海龙与耶律燕带来的大量信息在我的脑海里打起了架，刚开始，我觉得我的脑子乱得像一团浆糊，裘恨天、刘寅吉、曹岳、李小甲这些人的模样仿佛走马灯似的在我脑中不断变换。但是渐渐的，我眼前只剩下了两个女人的影子。她们一个是不停掉泪、神色凄苦的卫红衣，一个是板着一张高傲的脸，眼底却流露出痛苦神情的耶律燕。

但是，她们的影子也只持续了一会儿，没多久，我的眼前的这个世界就什么都没有了——整片天地，我眼前的整片天地被巨大的混沌所遮蔽。浓密的灰雾吞噬掉了一切。周围的一切都好像陷落在一个会不断吐出黑烟的妖怪的手里。除了眼前自己的两只手，我什么都看不清。

“我这是在哪儿？”我刚小声地这样问自己，远处就传来一阵这样的回声。“有人吗？”我又叫。得到的依然是千万个我自己的回声。我害怕了，踉跄着身体往后退，地上一些尖利的荆棘缠住了我，我跌在地上，小腿一阵刺痛。我伸手去抚摸小腿上被荆棘刺痛的地方；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这时，一道凌厉的闪电划破灰雾，击打在我脚边不远的地方。一团团黑乎乎的荆棘被闪电点燃。火烧起来了！越烧越旺，星星点点的火花在空中四处跳跃。一朵微小的、孱弱的火花落到了我的手心里——就在这时，我惊恐地发出一声大叫，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

天早已擦黑。圆桌上又摆了一碗冷掉的牛肉面。我抓起筷子，卷着面条，默默地吃了一口，便站起身，走到了窗边。“醉月楼”一楼的大门两侧，分别站了四五个土匪。街角的一头，昨日卖牛肉面的小贩正在摆摊，袅袅的白色烟雾将远处这个小摊子包裹得好像天上的仙境。两条癞皮狗摇着尾巴徘徊在这个小摊子附近，懒洋洋地叫唤着。巨大的夜幕上，一弯细细的月牙从一朵淡紫色的云彩中钻出，好奇又羞涩地望着我。

望着这弯月牙，我不禁想起昨夜嵌在屏风里碎掉的那轮“冷月”瓷盘，想起无晴手里捏着的那块“木头月亮”，接着，忽然又想了那根被李小甲夺去的紫玉发钗，想着这儿，我就心头一酸，感觉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我连忙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的泪水嗅回。

这时，街角面摊旁的两条癞皮狗忽而躁动不安地开始狂跳狂吠，恁凭面摊老板丢了几块骨头都无济于事。接着，一串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地传来。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醉月楼”的楼下。

哦，刺鼻的血腥味儿铺天盖地！

这人跳下马，并仰起了头——于是，我看到了他的那双蓝眼睛。

接着，他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包袱抓在手里，冲我高高地举起。看到包袱的瞬间，我情不自禁地上扬了嘴角——但是，下一刻，我的右护法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