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云开雾现（三十）

“娄书记，请讲！”此时的张卫华已经知道了娄一辰要说的是谁，但他还是微笑着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在专案组全体成员面前捅开这张窗户纸，因为，这张纸到了需要捅开的时候了。

也许是事关重大，也许是第一次在这么多领导的面前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娄一辰的表情有些紧张。他看看张卫华、张发伟、孙浩楠等人焦急的看着他的目光，心里咚咚的跳个不停。他知道自己要说谁，知道你这个人的势力，如果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是今天的这番话透露出去，自己未来的日子会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他有些犹豫的看看大家，一时张不开嘴。

“娄书记，我理解您此时此刻的心情。”这时，坐在一旁的张发伟欠欠身子，把手中的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娄一辰晃了晃：“在北京临出发来绿城之前，我已经预料到了‘6.11’专案可能面临的压力。但说实话，从飞机上落地绿城的那一刻，直到今天，我才感受到案件的复杂性和面临的形势的严峻。说句实在话，我们目前所办理的案件，已经完全超出了法律可以解决的范畴，因为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些手中掌握着法律、官职权势甚至超过我们的达官贵人。他们的存在，不但为我们的办案设置了重重障碍，而且让我们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一时不慎，不但案子难以侦破，甚至会有丢官罢职的可能。”

说到这里，张发伟停下话题，然后看看娄一辰，继续说道：“娄书记，您是金山地区中级法院的党委书记、纪检委书记，对于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古月的刑事犯罪案的审理和判决过程，特别是其中存在的问题，一定会比我们更清楚。毫不客气的说，如果我们想把‘6.11’专案调查的很清楚，您的出面非常非常的重要。但是基于这件案子的复杂性和面临的巨大压力，您有权选择沉默，因为您并不是我们专案组的人，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未来，您的任何选择我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娄书记，端起酒杯，我代表专案组，代表每一位心存正义的法律工作者，向您表示敬意！”

说到这里，张发伟端起酒杯和娄一辰碰了一下，然后仰起脖子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喝完杯子里的酒，娄一辰已经是泪花满眼。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看看在座的大家，有些激动的说道：“各位领导，同志们，我是第一次以一个专案组编外人员的身份参加专案组的案情分析会。说实话，我很感动，也很兴奋，因为，作为一名在法律战线上工作了几十年的老法律，我看到了一种希望，看到了依法治国、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为法治国家的希望，看到了一个普通老百姓冤案平反、享受法律公平公正的希望，看到了犯罪分子罪责败露、被绳之以法的希望。有这些希望在，我一个临近暮年的人的安危以及所谓的前途算得了什么？”

听完娄一辰的话，张卫华激动的站起身来，带头鼓起掌来。

孙卫华等在座的所有人纷纷起立，对着娄一辰报以热烈的掌声。

娄一辰冲着大家鞠了一躬，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然后坐回到椅子上，一脸严肃的说道：“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古月的刑事犯罪案是两起并不是多么复杂的大案要案。而一个看似特别平常的民事纠纷案和简单的刑事犯罪案，之所以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并成为建国以来最大的司法腐败案件，首先是基于案件当事人之一的魏新光以及他身后庞大的关系网。而在这张无处不在的大网中，有两个人的作用非常明显，直白的说，如果我们不能把这两个人摆平，‘6.11’专案就不会一帆风顺，更不会达到我们预期的结果，同志们，我不是危言耸听，这是事实！”

说到这里，娄一辰停下话题，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在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娄一辰。

放下茶杯，娄一辰轻轻的咳嗽了两声，然后打开面前的笔记本说道：“这两个人分别是绿城省原省委书记、昨天刚刚到任的中央某部位副国级领导的王权；另一位就是名震亚洲矿产开发界、有中国首富之称的黑金矿业集团总裁李发龙。”

“啊？”娄一辰的一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禁不住啊了一声。特别是在听到王权这个名字的时候，每个人的面部表情都不知不觉的抽搐了一下。作为专案组成员，在此前的工作中虽然能感受到这个人的存在，也听到过关于他的不少消息，但把他端到桌面上并列为‘6.11’专案的头号“碉堡”，这还是第一次。大家心里暗暗地想：娄书记啊，你有确凿的证据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大家不要吃惊，在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之前，我是做好了充分准备的。”看着大家惊讶的表情，娄一辰微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从目前的形势来看，‘6.11’专案已经基本调查清楚，到了该结案的时候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如果我们不能对面临的形势做出一个准确的判断，对挡在我们面前的绊脚石有一个深入的了解并想办法搬掉挡在我们面前的石头，我们有可能前功尽弃。如果真的那样，是我们在座的每个人所不愿意看到的，也会是我们法律界的耻辱。为此，我娄一辰豁出去了，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大家，如果因此失去什么甚至是丢掉了性命，在所不惜！”

听完娄一辰的话，张卫华激动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说道：“一辰同志，谢谢您！”

“不客气，应该做的！”娄一辰微笑了一下，轻轻的拍拍张卫华的手，然后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到座位上。

回到座位上以后，娄一辰没有了刚才的紧张和激动，他平静的坐在座位上，看着大家说道：“我们先说一下王权王书记吧！”

娄一辰喝了一口茶，在大家如饥似渴的目光中接着说道：“王书记在绿城工作了十几年，绿城由一个我国最边缘、最平穷的省份一跃成为闻名全国的经济强省，在这个过程中，王书记功不可没。而他之所以亲自过问并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了案件的侦办，其初衷还是为了绿城政坛的稳定和社会秩序的稳定，为了让绿城省的经济发展和国计民生有一个良好的、稳定的、和谐的社会环境，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好心办了错事而已。”

“也就是说，对于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古月的刑事犯罪案的审理和判决过程，以及这个过程中存在的问题，王权书记是非常清楚的。他也知道这两个案子所涉及到的人是什么人、有多少人的问题。只是出于为了绿城政局稳定的需要，才出面干涉了案件的侦办以及后来我们专案组的工作。娄书记，我说的对吗？”接着娄一辰停下话题喝茶的机会，张发伟皱着眉头，认真的分析道。

“是的，张厅长，您分析的很有道理！”娄一辰冲着张发伟点点头，微笑着回答道。

“娄书记，在古月与魏新光这两个案子中，王权书记是不是做过什么与他的职务、党性不相符的事情？有没有过以权谋私的现象，比如接受魏新光亦或是魏新光利益链中的某些人的好处才干涉此案的呢？难道他仅仅是为了维护绿城政坛的稳定那么简单吗？难道没有一点私心？”接着娄一辰的话，孙浩楠看着娄一辰说道。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这方面的证据，所以不敢妄言。至于说到私心，如果有的话，那他就是为了帮助自己的老乡、原金山地区党委书记、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现任绿城省常务副省长的张勋张省长，以及王权书记的儿子王浩。”坐直了身子，娄一辰看着孙浩楠认真的说道。

“娄书记，请您详细的讲一下。”张卫华冲着娄一辰点点头说道。

“王权书记和张勋副省长是非常近的老乡，平时关系很好，这在绿城并不是什么秘密。张勋在担任金山地区地委书记、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期间，亲自干预了古月与魏新光之间的经济纠纷案以及后来的古月刑事犯罪案，并且私下收取了魏新光一伙的巨额贿赂，与魏新光一伙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链。对于这件事情，我是有充分的证据的。出于党的办事程序的要求，在这里我能不能多说，会通过正常渠道向上级机关反映。”拿起一支烟点燃后，娄一辰吸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

“当古月把举报信送到北京，中央派出由各位领导组成的专案组来到绿城之后，张勋确实有些担心了，因为他自己做的事情他是非常清楚的。为了保住自己的事情不至于暴露，他找到了省委书记王权。据说，当张勋把事情告诉王权的时候，王权很生气，并警告他尽量不要管这些事情，让专案组依法办案，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自己有问题，尽快和专案组说清楚。面对王权的态度，张勋并没有担心和失望，而是利用这一时机抬出了王权的儿子王浩。”

“王浩？他是王权王书记的儿子，大学毕业后一直在绿城经商。娄书记，这个时候张勋把王浩拿出来和王权书记说事儿有什么意义呢？难道王浩也和魏新光有关系吗？”齐思雨一边端着茶壶给娄一辰的茶杯里倒水，一边不解的问道。

“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娄一辰先是对齐思雨说了声谢谢，然后看着他说道。

“哦？到底怎么回事？”把手中的茶壶放在桌子上，齐思雨坐到椅子上，看着娄一辰。

“其实，魏新光在得到古月的三家公司的公司股权、矿山开发权等巨额财产之后心里并不踏实。他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一旦古月走出监狱，一定会找他讨个说法。如果没有强大的靠山，这些不义之财是保不住的。于是，通过时任三江自治州党委书记张勋的牵线搭桥，魏新光认识了王权书记的儿子王浩，并在王浩没有掏一分钱的情况下，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权让给了他。魏新光不是傻瓜，他知道，这些钱虽然让自己有些心疼，但从长远来看，这个钱花的绝对值。王权是绿城省的省委书记，权高位重，现在他的儿子已经成为了自己公司的股东，如果出了事情，他王权能看着不管吗？就这样，王浩一转眼变成了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并且从入股到现在近五年的时间里，他从公司获得的分红款达到了惊人的五千万元。具体证据我已经和张组长汇报过，在这里我就不再详细的讲了。张组长，可以吗？”

说到这里，娄一辰看看张卫华，征求着他的意见。

“这件事情娄书记已经给我讲了，今天我们在这里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有时间我会告诉大家的。娄书记，您继续！”张卫华冲着娄一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当通过张勋得知儿子已经卷入魏新光与古月的案件，并成为了魏新光公司的股东且在该公司分得巨额红利之后，王权书记很震惊。大家都知道，近年来，中央的防腐倡廉工作抓的很紧，对于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的亲属经商更是明令禁止。先不说王浩入股的这家公司存在严重的法律问题，存在着冤假错案的可能，即便是没有问题，作为省委书记的儿子，在父亲任职的地盘上经商也是绝对不允许的，如果让中央有关部门得知消息，王书记是要受处分的。更为严重的是，王浩入股的是魏新光的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没有向公司投入一分钱便得到了10%的股份，而且在近五年的时间里分得了近5000万元的红利，这是什么性质？如果这件事情一旦曝光，王书记应该承担什么责任不言而喻。”

“所以，在张勋把这件事情告诉给王权书记的时候，他老人家只有屈服了。从中央到地方，有多少领导干部因为家属、司机、秘书等身边人打着领导的旗号违法犯罪，从而致使领导受到牵连下台的？作为一名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的王权书记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因此，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免受法律惩罚，为了帮助自己的老乡兼兄弟的张勋张省长‘洗白’，同时也为了自己免受连累，王权书记便出手开始干扰我们的办案。娄书记，是这回事吗？”娄一辰的话刚一落地，陶源便接着话茬说道。

“陶局长说的有道理，分析的也很准确，不愧是北京来的、办过无数大案要案的领导。来，我娄一辰敬您一杯！”娄一辰冲着陶源竖了竖大拇指，然后站起身来，端起面前的酒杯，和已经站起身来的陶源碰了一下酒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娄书记，您刚才说的事情以及陶局长的分析不无道理。在加入

‘6.11’专案组之后，我开始关注此案并通过一些朋友了解了一些有关这两件案子的黑幕，因此，对于王权书记以及某些人所做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传说终归是传说，我们是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王权书记确实是干预了这件案子呢？如果没有，我们在这里闲聊一下可以，对于我们要办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相反，如果我们根据这些传言做出一些行动的话，搞不好还会惹麻烦。王书记是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如果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乱猜疑，这样违反党的制度啊，那可不是好玩的事情！”等娄一辰和陶源喝完酒坐回到椅子上，坐在娄一辰对面的齐思雨有些担心的说道。

“齐处长，您的忧虑是有道理的。但是，我同样是一名党的干部，虽然我没有王书记的职位高，但觉悟和党的纪律还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没有证据，我能在这里胡乱猜疑吗？咱们都是绿城人，虽然王书记已经调离绿城，但如果知道了我们在污蔑他，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齐处，我今年已经52岁了，绝不会像年轻人那样意气用事的！”听完齐思雨的话，娄一辰一边笑，一边笑着说。

“啊？娄书记，您不要吓唬我，您真的有证据啊？有证明王权书记干预‘6.11’专案组办案的证据？”娄一辰的话一落地，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连一向温文尔雅、从不轻易激动的张卫华也有些兴奋的站起身来，看着娄一辰着急的问道。

“远的我们就不说了，就说近的吧！”娄一辰一边说，一边从身后放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这是绿城省党委写给最高检一位领导的一封信，在这封信中，绿城省委阐明了对‘6.11’专案组在绿城办案的意见和建议，着重申明了绿城在全国政局稳定、社会和谐方面的特殊地位，并报请最高检领导督促专案组从大局考虑，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既要依法办案，又要照顾到绿城的特殊情况。话虽然说得委婉，但目的却很直接，其用意我们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这封信的作用，致使政法委领导督促专案组将我们已经取得直接证据并已经采取措施的云浮县检察院副检察长赵学凯交给了绿城省纪检委处理。魏新光的关系网涉及到的点几乎遍及绿城省的各个执法机关和政府各重要的只能部门，把赵学凯交给地方，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而在绿城省委交给最高检的这封信上，绿城省委王权书记是签署的意见的。”

说到这里，娄一辰打开档案袋，取出一份材料的复印件，然后继续说道：“在这份报告中，王权书记的批示是：请最高检领导在督促专案组依法办案的同时，从绿城的特殊地理位置和特殊社会状况等方面出发，协助地方政府维护社会的安定团结和大局稳定，推动和促进绿城的经济发展。不要因小失大，影响了绿城安全稳定的大好局面。同志们啊，王权书记不仅仅是绿城的省委书记，而且是中央委员，他说的话中央领导不得不考虑啊，而且他与这位最高检领导的关系……”

“娄书记，这份材料您是通过什么渠道得到的？”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材料，张卫华看着娄一辰问道。

娄一辰看看张卫华，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的一位大学同学是最高检这位领导的秘书，是他偷偷的将材料复印了一份寄给我的，材料的来源毋庸置疑。”

听完娄一辰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把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皱着眉头，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文件的张卫华。

“有王权书记的这层关系在，我们专案组在绿城的所有行动都不会顺利。回想一下我和张局第一次来绿城，在查办魏新光利用古月公司的名义非法贷款并据为己有这件事情上受阻、导致魏新光在罪证确凿的情况下逃脱他律的严惩以及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躲在魏新光与古月的借款纠纷案、古月刑事犯罪案这两起冤假错案背后的那些贪官污吏和腐败的执法人员，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原来是他们有这么大的一个靠山！现在，王书记又上调北京，成了我们的上级，虽然人离开了绿城，但他会把这件事情放下不管吗？我想，有他儿子王浩的存在就不可能。张局，我们怎么办？”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孙浩楠实在憋不住了，他看看张卫华，有些着急的问道。

听完孙浩楠的话，张卫华站起身来，手里拿着写有王权签名的那份文件，习惯性的到背着双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发起呆来。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直直的看着张卫华的背影。

这时，张卫华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孙浩楠说道：“孙处，把这份文件传到北京去，一份给老首长，一份给政法委领导，现在就去办！”

“好的，我现在就去，李淼同志，请跟我来！”孙浩楠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接过孙浩楠手中的文件，然后招呼了一下身边的李淼，两个人急匆匆的向孙浩楠的房间走去。

看着孙浩楠和李淼离开餐桌，进了孙浩楠的房间，张卫华转过身来坐到位子上，然后看看娄一辰说道：“娄书记，根据您掌握的线索，还有哪些人特别是哪些大人物在干扰我们的办案而且会左右我们的办案结果？您继续说！”

“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的作用不比王权书记差，有些时候，他左右我们办案结果的能量甚至比王权书记还要大。”看看张卫华，娄一辰指了指身后的公文包，一脸严肃的说道。

“啊，娄书记，您今天是给我们扔炸弹来了吗？不把我们炸晕不罢休啊！”听完娄一辰的话，张发伟先是吃惊的啊了一声，然后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娄书记，您是不是说黑金矿业集团总裁李发龙？”把一支香烟递到娄一辰手上，张卫华问道。

“是的，而且我有确凿的证据！”娄一辰看看张卫华，一脸的认真。

“那好，我们喝了这杯酒，您继续！”张卫华坐在椅子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娄一辰。

“事情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