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往事回首

宣和帝不过是借此想警告他安分守己，所以听了秦冉的话也就心软了，脸色也和缓了，语重心长地说:“老七，你今日大胜归来，可是切忌得意忘形，尊父敬长才是正理。”

慕沉景知道这样的转机来之不易，所以哪里还乱说一句，只是点头称是。

秦冉见宣和帝不再生气，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全然放下，只有平安离了宫去才能让她真正放心。

她微微含笑，道:“王爷离京去往边疆时仍念着陛下因为战乱而烦心扰神，日日挂记心中。在回来的路上经过医都希镇，见当地各色各样的名贵药材便十分留心。恰好见到有外来的药商带来一些珍贵的药材，所以特意买了献给皇上。”说着命人从随行的行李中拿出一副药材，呈给宣和帝。

宣和帝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不轻不淡地说:“宫中要什么没有，何必费这些心思。”

一旁的小太监忙从秦冉手中接过来呈到宣和帝面前。那楠木雕花漆红盒中衬了苍蓝的绸布，里面安放着一盏血燕窝。燕盏丝丝分明，润泽洁净，没有一点杂质，光泽明亮血红，纹理清晰。

宣和帝心中暗暗赞叹这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只听一旁的秦冉又说:“这是王爷精心选的，因为这么好的血燕盏并不多见，当时的外邦药商还不肯卖给我们。王爷告诉他是孝敬自家长辈，而且也说出了一些关于血燕盏的事情。那个药商因感动王爷的孝心，又当王爷是他的知己，这才将这个血燕盏卖予我们。其实王爷只是因为曾在宫中见过一次血燕盏才了解一些，所以说出来一些皮毛，实则是药商感动这样的孝悌情深，才肯将如此完美又不多得的血燕盏卖予我们，让我们也借此孝敬皇上，略表王爷的孝心。”

一番话说的十分真切动情，让宣和帝感动不已。然而太子慕沉晏站在一旁虽不说话，但是看着秦冉的目光冷冷地有些一分狠毒，又带有点别有深意。

慕沉景也陪出一点点笑，道:“只是虽然寻得不多，但也能略表儿子的一片孝心，也算是儿臣的一番心意。”

宣和帝看那血燕盏不是一般俗物，虽没有拿起来端详，倒也是多看了几眼。心想既然是宝物，谁肯轻易转手，他肯定是不容易得来的。再看看慕沉景虽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也是肯听教。于是他缓缓地道:“这血燕盏宫中也有，但是像这般好的不多，难为你一片孝心能想到这些。这点东西虽不多，倒也是你的一片心意难得可贵。”

太子慕沉晏听宣和帝这话便知他是彻底被说服了，恐怕不会再怪罪慕沉景，如果自己再挑拨些什么只怕反而惹火烧身。况且如今又有一个秦冉在这里，现在这样的情形反而更加不利。

于是他站起身来对着宣和帝拱手，道:“七弟刚回来必有很多话要同父皇讲，那儿臣就先请告退。”说着又冲慕沉景说:“七弟，改日到我府上喝酒。”

慕沉景只是拱手还礼，也并没有说什么。

“你先去吧，去将我交代的事先办了也好。”宣和帝对他挥挥手让他先出去了，又看慕沉景和秦冉一身风尘，便又说:“老七，你也先回去歇歇吧，过两日再来请安。”然后让李忠全备车送他们回府。

于是慕沉景同秦冉这才出了昭明宫往淮安王府去。

辘辘车行，车内却异常安静，两个人沉默不语，各怀心事。

慕沉景低头想卓木给他的信，信中说了秦冉的身世，但也提到了太子的人借着西宫王子这把刀要刺杀淮安王一事。所以他明白自己中了毒箭一事是有预谋的，又想刚才太子咄咄逼人的那一幕，皇上险些治罪自己，他的心里仍有余悸。

他虽然不知道宣和帝让太子去做什么，毕竟那是嫡子应该做的，自己是做不得的。但是他明白自己现在不仅是太子的对手，也成了宣和帝的眼中钉。这次远征归来，自己在朝中的权威更得到了维护，而且自己一回来就遇到太子，太子对他的咄咄严词几乎将他送入囹圄之地，可见自己真的威胁到他。而宣和帝看到自己儿子的成就非但没有赞许，倒是被太子几句诽言激得怒火攻心，可见他对自己还是心存多疑。

想到这，他不由得来了重重叹了一口气。到头来自己的努力都要被误解，而那个人便是自己心心念念敬重的父亲。

秦冉透过车窗看街上的行人，店铺，树木花草等，眼前掠过一重一重的影子，她的心又乱又有些不安。

她只知皇子之间的争斗是避免不了的，且自己刚进宫也见过慕沉景刺伤太子的事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平日里看看太子温顺平和，然而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今日慕沉景刚刚回来还为缓口气，便被太子各种不忠不孝的指责，似有非要宣和帝治了慕沉景的罪才好。然而宣和帝却也相信太子的话，也是怀疑慕沉景有二心。

兄弟之间的打闹猜忌可是说是平常不过，然而宣和帝作为他的亲生父亲却也是对他放心不下，百般猜测，倒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秦冉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困惑，不由看向慕沉景沉思的脸，只盯着他也不做声发问。

慕沉景起初没有发现，后来觉察到她炙热的目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忙打趣问她:“冉冉，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本王太过貌美引得你情不自禁？”

秦冉微微蹙起了眉，看着他的脸，那眼中勉强有一些些笑意，想到宣和帝对他的态度，心疼不已。轻声问他:“有些父母为了严教子女，所以对他们苛刻要求，感情上也很冷淡，避免溺爱。但有些父母因为孩子不听管教才置之不理，冷淡他，远离他。

王爷不是太子那样被委托重任，又不是不听教言之人，所以我竟猜不透皇上为何这般对待王爷？即便皇上多疑，却也不该如此地步。”

秦冉的话音未落，慕沉景脸上的一丝笑意早已荡然无存，眸子也垂了下来，黯然神伤。沉默了良久，才道:“冉冉可知我从小便是孤子？襁褓之际便丧母，一生便无母可恃。我一出生，父皇便失去了一个妃子。一命换一命的小东西，谁喜欢呢！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疼不爱，或许早该命绝。可是天公不让，幸得太后宠爱，扶养庇护我长大。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到习文学武的少年。

父皇有那么多个儿子，怎么会在意我一个黄毛小儿？我本就是卑贱妃子的遗子，若没有太后庇佑，也许他早就忘了世上还有一个我来给他做儿子，毕竟他的儿子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他的眼里只有兄长，尤其是太子，慕沉晏。为了得到父皇的赞赏，我便勤苦习学。有一天是冬天的大雪天，父皇来太学院察看我们的学习。太后因为寒冬凛冽心疼我，便让我迟了一些再去学院。那日本是太子没有温习功课答不上来先生的问题，先生便将我迟到一事同太子怠学一事都说给父皇。我本以为父皇会严厉询责我，心中十分恐慌。然而父皇只是斥责了太子，说他身为嫡子又是兄长，要明白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对于我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教之何用！’教之何用？！他并不觉得我有用。然而今日替他收了江山，保了疆土的正是他这个‘教之无用’的儿子。

我不服气，偏偏要做的像太子一样好。做文章，学骑射，习乐理我要求自己样样做的比太子好，最差也要同太子一样。只希望有一天能在父皇面前让他看明白我到底有没有用。但是皇祖母心疼我，每每有什么诗文集，骑射会，她都不让我去，只有大的宴会时或者有外史来觐时她才亲自带我出来。起初我不明白，后来我懂了皇祖母对我的用心。我在大家面前表现的如此出众，甚至会抢了太子的风头，满朝文武对我称赞有加，唯独他一人置之不理。

他自认为没用的儿子越来越明珠闪耀，所以他感到了威胁。后来发生了同样的一件事，他更是认为我是他的眼中钉，处处提防我。我也渐渐学会了收敛，拿着皇祖母对我的宠爱肆意放荡。毕竟我也不再那个是求温暖的小孩，我想要的会自己去拿。”

慕沉景断断续续地说出幼年往事，语气是如此的苍凉。他讲的越来越慢，说得也很没有章节，身体渐渐偏倒在秦冉身上，最后脸上竟付出了一些嘲弄的笑。

秦冉心疼极了，若不是他亲自说出来，只怕自己永远不会相信。她轻轻抚摸着慕沉景的脸，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安慰他:“没关系，以后他会明白的。”

“不必了。”慕沉景轻笑，道:“一则，你来了一切也都好了。二则，毕竟我已是弱冠。”